第11章

见姜锦眼神游移,闪烁着不相信的神采,裴临微弯了弯唇,轻笑道:“此地距云州甚远,姜娘子想好怎么去了吗?”

姜锦:……

怪不得裴临如此志得意满。

原来还真有她无法拒绝的理由。

正所谓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姜锦可以说是一贫如洗。

老猎户姜游好酒,还好烈酒。有两个子儿都打酒喝去了,兜里存不下钱,目所能见的砖瓦屋舍都是他自己造起来的,没花银子。

这半边野山里飞禽走兽很多,姜锦在此打猎为生,加之偶尔帮村人修缮瓦舍、医些小病,本来怎么着也能俭省下些,但姜游死前延医问药,花费甚多,跟相熟的村人借了不少,姜锦得还债,所以现下当真是荷包空空。

上一世裴临答允了要帮她一起报仇,盘缠等一概是由他所出。

这一次,姜锦虽然不打算再刺杀,可是一个猎户女,想要凭借正常的途径面见刺史,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想投奔裴焕君,也得抓准腊八那天的时机偷偷潜入。

算算日子,离腊八也没有多少筹钱的余裕了,错过今年,时机固然有,但还得再等。

前几日里长儿子夜里来骚扰警醒了姜锦,她到底孤身一人,走多了夜路总有碰到鬼的时候,这个村子,再待下去也危险。

裴临看出了姜锦的犹疑,敛了敛神色,道:“救命之恩以外,这些时日,同样有赖姜娘子收留照应,某在云州有些产业需要料理,到时同行,算是一并了结。”

裴临的外祖母是云州人,所以他母亲的嫁妆铺子不少都在那里。

话已至此,姜锦也不扭捏,她稍加思索,道:“寻亲日久,崔公子捎我去云州便够了。你放心,我不会再以此为挟。”

寻亲何止日久?上辈子江南、长安、河北,她全都找过,只可惜想凭小小一枚玉扣找寻身世,无异于大海捞针。

也不是没有过一星半点的线索,只是每回都无疾而终。

姜锦前世便有所察觉,这一切的背后或有推手,或许……她的身世背后当真藏了些什么秘密。

秘密本身姜锦并不关心,但是这种牵涉她命运,她却无法掌控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危险,就像一把铡刀悬在她的颈上,她却连它何时将会落下都不知道。

所以,上辈子执着寻亲,或许是因为那场暖意融融的美梦,但到了这辈子,姜锦更想要的,是解开谜团,斩除隐患。

裴临眉目不动,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张银票,交予到姜锦的手上,“启行之日,姜娘子知会某一声便好。”

尽管早知道他作为望族子弟,缺什么都不会缺钱,再看到银票的数额,姜锦还是小小地感叹了一下。

她无意识地摸着自己手心的薄茧,“投个好胎,确实很重要。”

微挑的眉梢隐约可以透露出一点情绪,裴临道:“有时候,也未必是一件好事。”

姜锦无意与他争辩,她敷衍地笑笑,把剑搁在院墙下,转身到厨房烧水去了。

她前几天打回来的兔子皮还没处置,这两日天晴,适合鞣制皮子。

——

山间的生活像一团死水,丢颗石子儿进去都激不起波澜。除了有那么两回,险些被人发现屋子里多了个人。

晨起练剑,打猎,一天两顿地糊弄着,很快便入了冬。

裴临似乎有很多事要忙,早出晚归。姜锦猜得到,他大概是在联系他手下的那些人,倒也不挂心。直到他们约定好的日子到了,两人才再一起出发,要去云州。

走之前,姜锦最后再回望了一眼这座养育了她的小山。

冬日,山野中草木枯败,她这一走,也不会再看到它绿意盎然的样子了。

姜锦清叹一声,她把屋舍中有用的东西拾掇进了竹篓,悄悄放在了陈七婶家门口的墙根下。

裴临静静地等着,等姜锦回身之后,才再缓步牵马走来。

和前世一样,他弄了两匹马来。

裴临捋着马儿的鬃毛,道:“想来以姜娘子的脾性,会更喜欢骑马而不是坐车。只是不知姜娘子可会骑马?”

他伸出手,把另一条缰绳递给了姜锦。

姜锦微微一笑,坦然接过,她郎声笑道:“那是自然,不过我只骑过驴,要让崔公子看笑话了。”

虽这么说,但她的脚步不见一点虚浮。前世她从未骑过马,在这个时候也未曾露怯,这一世更是如此,战场都上过了,驾驭起马就像驾驭弓剑那样娴熟。

没什么暖意的阳光下,裴临望着姜锦高束起的发丝,微微一滞,一会儿后才翻身上马,不紧不慢地跟在落后她半个身位的地方。

她生气蓬勃,身上的粗服短打都透出了曾让他求而不得、夜夜业火焚心的气息。

一路上,两人默默无言,极少谈话,两匹马看起来都比他们有默契一些。

如此跋涉了数日,在野外喝了几夜的风后,姜锦终于看到了云州巍峨的城楼。

云州算是中州,比不得富庶地界,但也比那些荒蛮之地好上太多。

望着和浅淡记忆中别无二致的城墙,姜锦自语道:“云州……”

她终于又回到了一切的起点。

随即,姜锦转过头去,朝裴临道:“多谢崔公子照拂,往后有缘再见。”

裴临指了指她牵着的那匹马,道:“这匹马,就当是临别赠礼了,有缘再见。”

隐约的猜疑在他斩钉截铁般的离开后烟消云散,姜锦长舒一口气,牵着马进了城。

无论是马还是银票,只要不是裴临本人,她受之都无愧。毕竟未来割据一方的节度使大人,他的性命再怎么值钱也不为过。

像是应和着某种吉祥的寓意,天边彩云流散,原本半遮半掩的日轮尽数显现,城墙被镀上了金色的光。

迎着光,姜锦微眯起眼,问过路人后,在道边随意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冬日已至,这个时候不是跑商做生意的好时候,客栈的房间大半都是空着的,姜锦要了一间乙字房,店小二殷勤地替她牵马,又引她上楼。

一路辛苦,姜锦净了面后便直接睡下了。

这一觉睡得安稳,直到黄昏,她才堪堪醒转,起床打算去外面转转,再弄些吃的。

云州街市繁华,非县村可比。然而长安坊市姜锦都转腻了,如今只用一种局外人的态度欣赏着云州的风物。

宵禁还早,她一面在街上缓缓走着,一面打听着有关裴刺史的风言风语。

上一世的具体细节她未必记得那么清楚,很多地方都得再确认一番。

走累了,姜锦买了两只蒸饼,打算带回客栈充作晚饭,刚掉头往回走,忽然就听到了一阵刺耳的吵闹之声。

“你……你欺人太甚!竟将我的诗作冠上你的大名!”

一身绀青布袍的青年男子抱著书卷,面红耳赤地指著书院前、大摇大摆站着的另一个书生模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