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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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日已经深了, 空气中开始有了夏季温热的嗅觉。

宋荔晚被送回了公馆,而不是靳家的老宅, 因为靳长殊说, 她在老宅,总做噩梦。

有没有做噩梦,宋荔晚其实已经没有什么清晰的记忆了, 梦中发生的一切,都随着梦醒的一刻,跌落溃散成了一幅浸了水的画卷, 只留下浓墨重彩的惧意, 提醒着她,那并不是令人愉悦的回忆。

靳长殊没派人看着她, 彼此都心知肚明, 他握着她最致命的软肋,她就只能乖乖地待在他身边。

楚卉安打电话的时候问她说:“他真的没对你怎么样吧?”

宋荔晚倒是笑了:“卉安,现在已经是法治社会了, 他难道还能杀了我不成?”

楚卉安缄默不语, 许久, 轻声地说:“荔晚,谢谢你,我听哥哥说了, 你向靳先生推举了我哥哥, 他最近很受器重。”

按照常理,楚卉安敢这样帮着宋荔晚, 楚家必定要被卷入一场风暴之中, 可楚卉安在家心惊胆战等了许久, 却只等来了春光满面的哥哥, 还和她说,要她对着宋荔晚转达一下感激之情。

楚卉安一面没出息的庆幸,一面却又越发得为宋荔晚而忧心忡忡。

宋荔晚却并不当一回事:“只是同他提一句,况且……在他手里,留着你们,远比除掉你们,更有用处。”

留下楚卉安,她的软肋便多了一寸,可除去楚家,只会让她对他的心更冷三分。

他是那样聪明的人,运筹帷幄,薄情寡恩,哪里会感情用事?

宋荔晚忍不住淡淡地冷笑一声,忽然听到了一阵脚步声,她随手挂了电话,下一刻,果然靳长殊已经推门进来。

天气渐热,她懒洋洋地倚在那里,身上披了一件远山如黛的纱衣,薄薄的轻纱,掩不住皎白无瑕的肌肤,倒似是白玉的神女像上,被笼了一层晴空万里。

听到声音,她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不过一顾,便又收回了视线,继续望着窗台上的那盆永怀素出神。

这一盆兰花价值千金,是千里迢迢自南国运来,为了能顺利开花,又特意雇了专职的匠人,小心翼翼呵护,方能开得如此端庄壮丽。

雪白的花瓣,在金色的日光下,被映照了丝丝缕缕的脉络,她的指尖涂了莹润的红,轻轻地托在花下,拂动那单薄的花羽。

花羽轻颤,她唇边浅浅地嗪着一缕笑,也如烟似雾,不过一拂,便也转瞬即逝。

靳长殊并不因她的无视而生气,只是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坐下。

软塌位置并不大,倚了一个人刚好,再多一个,就显得拥挤,况且是他这样高大的身形。

宋荔晚身不由己地靠入他怀中,稍微挣扎一下,便也随遇而安地倚在他的胸口,他抚摸着她散落的长发,问她说:“中午又没吃饭?”

“没胃口。”

靳长殊指尖绕着她如丝如云的一缕发,轻轻一勾,要她抬起头来,看着自己:“荔晚,你这是在……绝食吗?”

他问得平淡,黑得深沉的眸中,却没有半分笑意,哪怕容色只是淡淡,却如同宁静的海面下,不知酝酿着怎样无边的巨浪。

宋荔晚知道,自己在他身边,没有回答错的资本,只好学着他的模样,也故作平淡地回答说:“不是。”

“那是什么?”

“……就是没胃口。”

她有些佯怒,雪白的面颊上,飞起薄薄的红来,琥珀色剃头的眸底,怒意仿若浮冰,漂在那里,却又生气得不大深刻,似乎只是一种故意做出来的姿态,免得他继续追问。

“天气一热,我总是苦夏。我绝食做什么,饿死了自己,我有什么好处?”

她这样的怒意,却只引来他的轻轻一笑,他放开了绕在指上的那缕长发,有些意味不明地说:“是吗?”

他这样阴晴不定,弄得宋荔晚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如今,哪怕姿态再亲密无间,可到底有什么不一样了,总觉得隔了一层,倒有些像是回到了刚在一起时,那种小心翼翼互相试探的味道。

体会过了心意相通的肆无忌惮,向后退回这样的境地,宋荔晚总觉得有些没意思。

人这一生,总是不进则退的,可若是一退再退,强留下来,也不过是多了一对怨偶。

宋荔晚意兴阑珊,恹恹地垂下眼睛,他将下颌压在她的肩上,问她:“困了?”

她只“嗯”了一声,听他又说:“雷克雅未克最近天气不错,听说能看到极光。”

他是想带着她去避暑。

宋荔晚却兴致缺缺:“懒得飞来飞去,极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这样扫兴,他却也只是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先睡吧。”

宋荔晚原本不困,只是懒得同他说话,可被他这样说了,闭上眼睛,倒真的睡了过去。

她身子弱,在屋内时,向来不大开空调,一觉醒来,热出了一头的汗,连身上的纱衣,都被汗浸透了,凉冰冰地贴在脊背上。

窗外天色昏沉,似是一场大雨将至,宋荔晚赤着足踏下床来,在这样泛黄阴沉的天色里,仿若白玉般雪光莹莹,外面隐约传来说话的声音,隔着厚厚的双开拱形花门,只能听到只言片语,语调轻快,又特意压低了,免得吵醒了她。

宋荔晚眉心轻轻跳了一下,换好衣服出去,果然看到大厅里,三个弟弟妹妹,正坐在那里等着她。

阿朝先看到了她,立刻惊喜地要向着她奔过来:“姐姐!”

只是一旁的瑶瑶眼疾手快扯住了他,瞪他一眼,他这才想起什么般,老老实实地坐下了。

宋荔晚被两人的眉眼官司给逗笑了,走过去捏了捏阿朝的脸,又靠着瑶瑶坐下,柔声问她们说:“你们怎么来了,学校已经放假了?”

“还没有。”阿朝手放在膝上,乖乖回答说,“是靳哥哥把我们接来的。”

宋荔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来“靳哥哥”说的是靳长殊。

她一时啼笑皆非,实在是靳长殊长了一张英俊绝伦,如珠似玉的面孔,可总是神色冷淡,高不可攀,总令人忘了,他也不过二十多岁,远远不是什么高山仰止的长辈。

“姐姐。”小盼已经是个大姑娘,端正地坐在那里,脸上却隐隐有些忧虑,“靳先生说,你最近都不好好吃饭,让我们来陪着你,说不定你就有胃口了。”

他自己劝不动她,居然去搬了外援!

宋荔晚有些不悦,觉得靳长殊不该把自己的弟弟妹妹牵扯进来——

原本,他在机场中拿她的家人威胁,就让她生出了警惕,如今把弟弟妹妹带来,似乎更是印证着,如果她不肯听话,乖乖地、健康地、长久地在他身边待下去,他不介意用这些无辜的人,来提醒她,她的反抗,究竟有多么的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