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四章 奈何以权加之(第2/3页)

拖着病体的高欢亲自在渤海王府为高岳打开囚室大门。

“阿兄……”

望见高欢的模样,高岳羞愧难当。

河西之败,给了高欢很大的打击,他衰老了许多。

曾经两鬓间若隐若现的白发,已经占据了主导位置,年仅四十二岁的他,真正能当起高澄曾经那句鲜卑老公的称谓。

高欢虚弱的将手伸向牢笼中的高岳,轻声笑道:

“洪略,回家吧,婶母再见不到你,该着急了。”

一如当年,年轻的信使呼唤着年幼的堂弟回家。

“阿兄,你杀了我吧。”

二十六岁的轩昂汉子,这一刻哭得像个六岁的孩童。

高欢笑着摇头道:

“事情我都知道了,是赵元亮那些人自作主张,与你无关。阿惠那小子我自会责罚他,不过他也知道分寸,吩咐众人瞒着婶母,倒是个有孝心的孩子。”

高岳闻言,已头抢地,泣不成声。

高欢却急了,他用尽力气,一把拽住高岳,喝道:

“你做什么蠢事!现在让我完完整整将你带回去交给婶母!”

高岳哽咽道:

“阿兄不杀我,何以服天下人心,岳唯恐有旁人效仿,待拜别母亲,岳再来领死,阿兄若不成全,岳宁愿自尽以谢天下。”

高欢这时候不再急着带他去见山氏,走进囚笼,与高岳对坐,感慨道:

“洪略,我的身体自己清楚,撑不了太久,往后的事,自有阿惠操心。

“我曾经失手打杀了永宝(高琛),不想今天再逼死另一个弟弟。

“洪略,别让我带着懊悔,熬过剩下的日子。”

囚室外的高澄看不见屋里的模样,但他与等候在外的晋阳勋贵们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高澄不知道高欢这番话有几分真、几分假。

但他确确实实看见了门外众勋贵们,人人都红了眼眶。

也许是今日再见时,高欢衰老憔悴的模样与往日意气风发的对比太过鲜明。

无论如何,高欢的言语击中了众人内心深处的柔软。

也包括高澄。

一边用衣袖拭泪,一边心中暗骂不已:

‘这个贺六浑,病成这样还不忘给我吊一根胡萝卜,什么撑不了太久,什么往后的事自有阿惠操心,什么熬过剩下的日子。

我就是头驴也不带这样忽悠使唤的。’

高岳终于跟随高欢走出了囚室,他低垂着头,无颜再看周围人的目光。

高澄却躬身行礼道:

“侄儿已经查实,此事都由赵元亮等人暗中筹划,与叔父无关,侄儿冤枉了叔父,还请叔父恕罪。”

高岳浑身颤抖,好不容易止住的泪又一次流了下来。

有眼色伶俐之人已经在劝道:

“清河公(高岳),大将军无心之失,还请原谅了他。”

包括高澄在内,所有人在听说高欢将事情推给赵元亮等人,就明白了他的态度:他高欢保定了高岳,耶稣来了也带不走。

“岳犯下弥天大罪,相王、大将军,不予治罪,以宽容待我。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岳向苍天立誓,此生再有负于高氏恩义,子孙世代为人奴婢,岳自身甘受天谴,亡父于九泉不得安宁!”

高岳刚刚发下毒誓,高欢却变了脸色,厉声训斥道:

“你要立誓,言你自身便是,言及叔父又是何意!”

高澄在一旁打圆场:

“父王息怒,叔父立下如此誓言,只为表明心意,将来定然谨守誓言,断不会扰了叔祖安宁。”

高欢这才放过了高岳,但神色间,还带着一丝怒意。

似乎是对高岳的誓言谈及他根本没打过多少交道的叔父高翻,有着很大的不满。

高翻英年早逝,贺六浑当上信使,能够离开怀朔的时候,洛阳早就只剩了高岳与山氏这对母子相依为命。

当然这些都只是插曲,高欢依旧带着高岳亲自回清河公府去拜访婶母山氏。

而高澄也将高归彦带去了厢房,孙腾不需要安抚,他太了解高欢了。

这次虽然放过了高岳,但也会将他调离权力中心,哪怕这一番施恩之后,高岳绝对不会再有二心,对于高岳的处置也不会改变。

之所以不杀他,只不过是顾念了山氏、高岳母子之间的情谊。

这一次的表演,对于高欢来说有利无弊,正如他自己所说,真有人效仿,自有高澄处置。

而他今日的宽恕,却能再次聚拢因河西战败而动摇的人心。

让大家看到,顾念旧情的高欢,才是为大家遮风避雨的港湾,而不是小高王。

高家父子都是这样,他们在感动之余,始终能保持一份理智。

无论高欢知道高澄主动归还权力有多感动,也不耽误他安排窦泰、薛孤延等人迅速接手城防。

高澄同样如此,在为高欢与山氏母子的情谊感动的时候,也不忘安抚背刺高岳的高归彦。

“叔父且坐。”

厢房内,十七岁的高澄说道。

“世子莫要折煞了我,唤我归彦便是。”

十四岁的高归彦神色间带着深深的不安。

“叔父莫要这般说,自高祖父起,能当澄这一声叔父之人,当今之世,也只有归彦叔父与清河公。”

高澄不以为意道。

他们宗族确实人丁凋零,高琛死后,自高祖父的血脉算起,高澄也就这两位叔父,否则高欢也不至于要将高归彦这个家族私生子接回来。

高归彦一听见清河郡公,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却又很快掩饰过去。

见他这般神色,高澄宽慰道:

“叔父莫要忧虑,清河公很快将要外放地方,与叔父难有交集。

“况且叔父于澄与父王,有大功,待成年,当有大用。

“或许异日与清河公相见,他当要以下官之礼,拜会叔父。”

说罢,高澄似乎当真看见了那一幕,笑出了声。

高归彦闻言,心中一松,也笑了起来,过去苛待自己的族兄,遇见自己,以下官的礼节拜会,想一想心中就有几分得意。

“归彦日后造化,全凭世子栽培,愿为世子驱使,鞍前马后。”

高澄倒了茶,笑道:

“叔父这般说就见外了,来,喝茶。”

清河公府一应高岳家眷,除了山氏被蒙在鼓里,人人都知道高岳的处境。

但也没有人敢向山氏透露半个字,让她去求情。

高澄把丑话说在前头,真没人敢去触他霉头,毕竟小高王不敢对山氏无礼,收拾其余人倒没多少心理负担。

今天高欢归晋阳,高澄特意让人又交代了一遍,只秉持一个原则:谁说谁死。

就怕有不开眼的人以为高欢来了,便急着央求山氏去讨个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