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坠入(第4/5页)

这时候屋里的话题陡然一变。

“殿下吩咐的事,臣定会好好落实,只是眼下就去动兵部的人,只怕楚王那边会有所觉察。”

“他就是觉察了也不会阻扰,他若想要乱,只会盼着再乱一些,兵部尚书严辞秋尸位素餐,坐吃空饷已久,户部不是说没银子了么,自古国库空虚无非是几种快速填补的法子,要不搜刮民膏,要不勒索商户,再不济还有这些吃得肚满肠肥的大官。”

张阁老的声音顿了一顿,又道:“寿阳长公主那边肯定会施加压力。”

“严尚书的儿子满周岁了,寿阳长公主作为嫡母也该去问候一下了。”李策冷淡的嗓音比刚刚浓烈的酒还要锋利,声音刮过耳膜,就余下震颤不断。

张阁老的声音也不见怪,“这倒是一个法子,长公主后院失火,就无暇顾及其他了。”

两人声音都很平静,仿佛他们讨论要对付的人只是一个不足为道的路人。

可他们口里的兵部尚书不正是李策的姑父,寿阳长公主的驸马。

还是那位兰阳郡主的亲生父亲。

传闻长公主夫妇琴瑟和鸣,十几年恩爱如一日,寿阳长公主当初生兰阳郡主时难产,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就打算给驸马纳几房小妾给严家开枝散叶,却被驸马言辞恳恳地拒绝,这还在金陵城还传作一段佳话。

严驸马信守承诺守着寿阳长公主以及兰阳郡主十几年。

如今怎么会冒出了一个满周岁的儿子?

“只不过严驸马竟在长公主眼皮底下有了儿子?”张阁老与余清窈的反应一致,谁能想到明面上拒了长公主张罗纳妾的人,背后又自己养起了外室,甚至连儿子都生了下来。

“金陵蓄养瘦马、私妓风气已久,老师平日不走烟花巷,当然不知道这些。”

余清窈莫名想起上一世轰动金陵城的‘金屋案’,秦王殿下所说的不正是这桩案件,不曾想,就连严驸马也牵扯在里头了。

这件事李策居然已经在查了。

可他没有告诉寿阳长公主而是留在了手里,俨然是当作了一张牌,就等着有朝一日在适合的时候再打出去。

余清窈有些惊讶。

在她心里,李策好像不该是这样行事。

“水至清则无鱼,可这水已经如此污浊了。”张阁老声音里透出了疲累。

他的感慨也是余清窈一直以来的想法,朝堂之事实在复杂,越是往里面看,越是胆战心惊。

就连那平日里斯文儒雅的余氏宗子关起来门来也是歇斯底里地发泄,朝政上的事情瞬息万变,只稍不小心,就会落到万劫不复。

余家能在金陵城风光,靠的除了世家的底气,还有就是余伯贤不但在内阁担任重职还兼任了吏部尚书。

吏部虽然不同户部、兵部那般直接管钱袋子、管兵权,可它掌管人事调遣,若能拉拢在自己的阵营,将来往各个部门要职安插人手更是方便,长远来看,也是极为重要。

所以当初李睿会那样选择也很有远见,长远来看,余薇白比她更有用。

吱呀一声——

前殿的门忽然被拉开,福安的半边身子已经跨了出来,却陡然间望到外面等着的人居然是余清窈而不是福吉。

他眉毛不禁跳了跳,心里把福吉痛骂了一顿,面子上没有显露半分,走过来照样给余清窈行礼。

“奴婢见过王妃。”

余清窈尴尬地站起来,解释道:“我是来给殿下送酒的,见殿下还不得空,就在外面等了一会。”

她的声音与里头张阁老告辞的声音同时响起,两人不由都看向了殿门。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就听李策清润的嗓音从门缝里传了出来。

“进来。”

福安弯腰端起托盘,等余清窈先行,“王妃请吧。”

余清窈摘下兜帽,匀了一口气,轻着手脚跨进前殿。

前殿正后两扇门均可以打开,由此她进去的时候,张阁老已经从前门出去,等她绕过百瑞仙鹤屏风后就看见东侧小间里,李策一人坐在红酸木罗汉塌边,低头拾捡着棋子。

“殿下。”余清窈走过去,目光穿过还洞开的前门,看见张阁老和两名奴仆离去的身影随着两盏摇晃的灯笼远去。

“阁老这么晚还能出宫门吗?”

皇宫每日辰时就下钥,如无特令无人能擅自打开。

“今日皇祖母大寿,父皇特赐一些老臣可以宫中歇息,不必夜奔回府。”李策抬起头,神情从容,再没有半点异样,温声问她:“今日怎么还未睡?”

他又用长腿勾了旁边一个绣凳示意余清窈过来坐下。

“臣妾……有些睡不着。”余清窈整理好披风,把自己身上裹得好好的,才敢走过去坐下。

福安端着托盘上前,李策把棋盘推开,让福安可以放下手里端着的东西。

“外面冷,等了很久吗?”李策话里的意思余清窈听的明白。

余清窈解释:“臣妾不是故意要听的,只是……”

“只是什么?”

余清窈不能说自己什么也没听见,毕竟福安把她抓了一个正着,可是听完后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让她苦恼,默了片刻,她只能泄气道:“只是我好像还不太了解殿下。”

李策倚坐在罗汉塌上,狭长的凤目深邃,像是无底的深渊。

任何窥探它深浅的人,只能铩羽而归。

“那你听完后又了解了几分?”李策很大方,丝毫没有计较她听了多少,反而轻声询问。

余清窈耷拉着眉,小脸纠结,为自己的愚笨而惭愧,“……好像还是不够了解。”

就像他写的字,他喝的酒,和他这个人完全不一样。

就仿佛在她面前的李策是一个人,在别的地方的李策又是另一个人。

有种奇怪的割裂感。

“也是,你若是真的了解,只怕也会避之不及。”李策低低说了一句,有种说不出来的自嘲意味。

他提起酒壶,倒了一杯酒。

浓烈的酒香气弥漫。

仿佛是贴着骨肉刮过的利刃。

“那怎么会?”余清窈不由屏息,躲过扑面过来的酒气。

“殿下对臣妾很好,是臣妾辜负了殿下的心意,无论是花钿还是殿下的关心,臣妾都记在了心里,也十分感动。”

余清窈摆出一脸诚恳,“殿下关心臣妾,可臣妾也不是不领情,而是不想劳烦殿下。”

“……更何况臣妾也没有白白让人欺负,我、我把蛇扔回到兰阳郡主脚边……”余清窈声音越说越小,也不敢看李策的反应。

李策挑了下眉,这倒是他不知道的事。

春桃交代的时候当然都是捡着对她们主仆俩有利的来,至于余清窈做了什么,当然不提最好,这样才显得两人柔弱无依,十分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