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李文简在床上躺了三天, 昭蘅检查他的伤口,见结了疤,才让他下地走动。

这日天气很好, 暖风习习,李文简让景林将他的渔具取来。他身上还带着伤, 陛下让他暂时不用参与政务,春光正好,不若垂钓。

景林跑进库房,很快取来一个长盒,李文简望了一眼, 微微怔住, 将长盒抱放在腿上,看着盒内的鱼竿,久久未语。景林根据他的表现,知道自己拿错东西,有些局促地站在旁边,心里跟猫儿抓一样。

以前他很羡慕牧归能近身伺候殿下, 可是当他真的到了这个位置上, 才发现,牧归怎么这么难!

李文简正沉默时, 昭蘅和飞羽从外面进来。飞羽一眼看到李文简放在腿上的鱼竿, 瞪圆了眼睛,目露惊色,慌忙走过去道:“殿下,我去取您的鱼竿。”

昭蘅静静地站在一旁, 凝睇着李文简垂下的眼眸。

似是感知到她的目光, 向她看了过来。

昭蘅对上他乌黑的眼仁时, 觉得有一股浓烈的孤独将她包围。殿下怎么会孤独呢?

是因为那根鱼竿吗?出门的时候都还好好的。

飞羽抱着那根鱼竿飞快地跑了出去,李文简挥挥手,示意景林也出去。

他们都走了,屋子里只剩他们两人。

李文简刚起身,轻袍缓带,身形颀长,长发松散披落在山岚色寝袍上,姿态是难得的慵懒。他瘦长手指搭在座椅扶手上,似要起身。

昭蘅跨步扶他,李文简道:“去更衣。”

昭蘅扶着他到内间换衣,燕居在宫,她准备了宽敞的长袍,不及常服穿在身上熨帖,但宽袍大袖更舒适。玄色压人,但穿在他身上却有一种难掩的尊贵气度。

他背光而立,阳光从他身后洒过来,让他闲适的身影看上去如玉华涌动。

李文简坐在镜前,昭蘅给他束发,紫檀梳篦从他的发顶一顺而下。她下手很轻,生怕扯痛他的头皮,小指勾起鬓边的发丝,帛带在手中百转千回,他的长发简单地束在背后。

姿态风流,形容昳丽。

殿下还真是……淡妆浓抹总相宜。昭蘅如是想。

更好衣后,飞羽正好把他的鱼竿送过来。

他们带着东西,前去湖边钓鱼。

一路上,昭蘅都打算提牧归的事情,好几次张了张嘴,看到李文简平淡的脸色,都没能开口。

“有话就说。”她正犹豫该如何切入话题,李文简先开口。

昭蘅鼓起勇气道:“殿下把牧归将军放回来吧。”

跟在身后的飞羽瞥了她一眼,殿下处置牧归的事情,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一向没有解释的习惯,自然不会特意告诉她因为她奶奶的事情,他处置了牧归。

果不其然,下一刻殿下看向了他。

飞羽摇头撇清关系:“不是我,我没说。”

昭蘅低声道:“是我猜的。”

之前一直是牧归跟在李文简身边,打理他的起居日常,自从奶奶出事之后,牧归就不见了,景林取而代之。

看得出来,景林赶鸭子上架,给李文简的生活造成很多不便。

“牧归将军一直为我的事情忙上忙下,我很感激他。那天的事情是意外……谁也想不到,并非他的失职。”昭蘅垂下头,轻声道:“殿下为我费神费心,若是再连累殿下失去得心应手的左膀右臂,我心里更过意不去。”

是啊,谁能想到一个村居老妪会突发意外而亡呢,非但是牧归没想到,殿下没想到,就连她也没想到。

“你也觉得是意外。”李文简的声音似乎含了丝不明显的浅笑。

昭蘅推着轮椅,暖风拂面,一朵海棠花瓣从她眼睫上掉下,她缓慢眨眼:“不然呢?有谁会花大气力去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孤老妇人呢?”

李文简转过头,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她撒谎时,神色竟然没有丁点变化,好似连自己也被说服,一切都是意外。

清晨时分,霞色喷薄,东方天地烈艳似火。

李文简在湖边垂钓,昭蘅在旁煮茶。

飞羽点燃炉子,银丝炭烧得滋啦作响,正要放上紫砂水壶,昭蘅从袖子里摸出两枚蜜薯,扔到炉里,埋在碳灰底下。飞羽看向她,她轻声说:“等会儿茶好了,蜜薯也好了,到时候分你一个。”

飞羽重重点头。

撒了窝料,李文简坐在岸边,挂饵抛线,安静等待。

昭蘅温杯烫盏之余,这才抬首看向李文简。他真有耐性,浮漂未动时他也不动如山,安静得好似没这么个人。浮漂一动,他不紧不慢握着鱼竿往上提,鱼钩上就挂着肥美丰硕的鱼。

昭蘅想起自己以前钓鱼,总是没耐性,看到浮漂一动,就赶紧握着钓竿往上提,结果提起来的时候,钩上没有鱼,蚯蚓还被咬掉大半。后来奶奶砍了大捆的紫花藤,给她编了个鱼兜。

用那个鱼兜她倒是网了许多的鱼。

鱼被扔进水桶里,哗啦一声,她被甩了一脸的水。

她气得跳脚,奶奶却笑了。

“昭训,水开了。”飞羽的话把她拉回现实。

昭蘅收回思绪,笑意还噙在唇边。

茶叶是李文简生活的必需品,他日日饮茶,对浣衣处的小宫女而言却是奢侈品,一年到头也分不到二两茶叶,还大多都是碎茶叶。以往都是用热水冲开,等水凉了饮下就好,毫无技术可言。

她觉得自己的办法不一定适用于李文简。

在国公府侍疾时,她听说光是老公爷院里管茶水的丫鬟就有四个。

用她的方法,应该不用四个人奉茶。

她有自知之明,下意识看向飞羽:“你来?”

飞羽摇头:“我不会。”

他的确不会,以前这些事都是牧归做。

昭蘅蹙眉看着飞羽,飞羽蹙眉看着昭蘅。

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揭开壶盖,放茶叶,提壶注水,冲茶温杯。

应该是这样吧,上次帝后到东宫,奉茶的宫女便是这样冲的。不过当时是她不敢抬头,只用眼角的余光瞥了几遍。

她懊恼,若是胆子大点,或许就学会了。

飞羽瞧着像那么回事,向她投去钦佩的目光。

待茶斟好,他正好提竿,又钓了条大鱼,飞羽端温水上前给他净手,用软巾擦净双手后,昭蘅端着茶递给太子殿下。

李文简接过茶盏扫了一眼,茶汤色暗,茶叶放得过于稠密,香气也浊了。看起来,她沏茶的技艺和飞羽不相伯仲。

品了口,确实差不多。

他犹豫了下,仍是将茶水咽了下去。

他正要指导一二,却见她已经转身,提起茶壶倒了半杯热茶。

李文简开口,道:“别喝。”

却晚了。

昭蘅鼻子一皱,满面歉意和惊讶,看着李文简,太苦了,苦得难以下咽。

她也没想到自己的手艺差劲到这个地步,忙又倒了一杯白水递给李文简:“殿下漱漱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