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摇尾乞怜般地指望着一个女人。◎

【069】。

夜风猎猎, 紧闭的窗牖与殿门,将廊道弥漫的血气隔绝。

稀薄光亮间,玉姝垂目, 掠过男人锋锐的轮廓, 光线太暗,二人都看不清对方的神色。

只这般僵持对望着。

他的手缓缓抚上玉姝的脸颊, “告诉孤, 恩?”

“郎君杀了他?”玉姝声音都透着淡淡疲乏。

触碰着她脸颊的手指间, 萦绕着一股淡淡血气,她气息微屏闭上眼, 一幕幕兵刃碰撞的画面从眼中闪过,还有方才廊间一定也淌着满地血色。

心中似有巨石在沉, 她一把攥住萧淮止触碰自己的手指,摩挲过去。

他素来爱洁, 指间除了有一层薄茧外, 干净如玉。

“他要带走孤的妻子, 不该杀?”萧淮止语气平缓,掌心转过覆握住她柔软的手, 一点点地摩挲着,好似在安抚她。

循着幽冷月色, 玉姝深凝着眼前的男人,他半垂着眼,漆黑的眼睛里窥察不出他的情绪起伏。

“郎君,他是崔二啊……是我的族人,我也没有要与他走……”她低声, 任由那双手抚过她面上微凉的肌肤。

血腥气息缭绕帐内, 随着他的动作侵袭着玉姝的皮肤。

除了崔二, 他手上沾得又是谁的血呢?

是她那位机关算尽,争权夺利的长姐;还是她玉氏旁的族人?

玉姝垂下眼,思琢着方才他说的妻子二字,明知不可为,却偏偏还是开了口:“郎君,能不能……不要杀玉氏族人?”

萧淮止起身,借着稀薄的光,凝视着她那双清凌凌的眼睛,默了片刻,道:“姝儿,孤给过他们机会的。”

他如何没给那些蝼蚁机会?

将他们好好的关押至暗狱之中,并未取其性命,也未过多动以极刑,只为迫她乖乖就范做他的妻子。

都是他给的仁慈。

即便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

萧淮止眼底晦暗,想起方才崔二倒下时,口中含糊不清的模样,视线逡巡着玉姝此刻神情反应,应该那废物并未来得及与她吐露当年之事。

思及此,萧淮止手中一顿,视线稍移瞥过自己滚金袖口绽开的一滴红,复尔又落向她微微隆起处,只道:

“孤去净房更衣,此刻已至夜深,先安寝罢。”

衣祍被她攥住,萧淮止背对着她,指尖一蜷,折窗而入的泠泠月光照向男人手背蜿蜒青筋,一寸寸地暴起。

“郎君……今夜是我们新婚,能不能不要再杀人了?”

沉默僵持间,萧淮止只需轻轻拂袖离开,便可挣开身后柔弱的女人,他晦暗的眼仁在漆黑里转动,蜷起的手指又紧了紧,臂上那道被箭化开的伤口似又在裂开。

萧淮止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心中杀意弥漫到了极点,新婚之夜,她分明知晓今夜是他们大婚之夜……

静默片刻,他哑声开口:“孤答应你。”

说罢,他已折身将旁侧烛台点亮。

玉姝凝着这道长影消失于屏风之后,徒留一抹微茫火光。

夤夜昏昏,月照绡帐。

历经这一夜,她只觉满身疲倦,现在再仔细想来,若是他已将所有人尽数捉拿,应该不会如此早地归来,但能催促他如此迅速地回来,是有何事?

还有崔二……

他倒下之时,想说的究竟是什么?

困倦与疑惑重重而来,玉姝躺在里侧,阖上沉沉的眼皮,心中千回百转,直至帐外响起沉沉脚步。

绡帐拂开,满身的清冽雪松气息席卷帐内。

他将案上烛台吹灭,继而上榻,炙热的体温将里侧蜷缩而卧的女郎裹住。

玉姝眉梢微拧,意识沉沉间,再度嗅到他身上浅浅的血腥气。

一丝一缕,萦绕满帐。

锢在她腰间的手臂如铜墙铁壁般,挪不开分毫。

思及他方才的妥协,玉姝侧了侧身子,将脸颊陷入枕间,短暂地隔绝了他身上那股散不去的血腥。

浓夜阒寂,庭中有风拂过葳蕤草木,掩盖了一夜血战。

寅时过半,萧淮止睁眸窥视着枕边人沉睡面容。

半晌后,他起身拂开红绸软绡帐,换上玄色外袍自殿内离去。

主殿灯火未熄。

漆黑的夜空渐渐露出一抹鱼肚白,夏日昼长夜短,此刻天将明。

长廊檐下喜灯曳晃,殿门之外候着身着黑甲红披的士兵,见廊道拐角那道颀长落拓的身形,即刻躬身揖拳。

殿门顿开,萧淮止看向殿内恭候多时的几人。

几人纷纷揖手示礼,温栋梁上前几步,恭声道:“主公,人在暗室里。”

萧淮止颔首,阴晦的眼眸转而睥向殿内暗门。

他负手提步走向那间暗门,暗门之内,几簇火光照着邢架台上四肢捆绑的男人。

脱去那一身甲胄,崔二白色中衣已被胸腔大片鲜红血液洇染,一张披着人/皮面具的脸毫无生气,只木然地抬眼看向暗门立着的男人。

四目相对,崔二咽下一口涩痛的唾沫,冷笑几声,胸前疼痛不已。

“你若杀了我,少主只会恨你一辈子……”

萧淮止闻言将幽暗的视线定在他脸上,唇角轻扯,眸底满是冷嗤,他将袖口往上推,腕骨处蜿蜒而上的青筋在熊熊烈焰下根根分明。

走入暗室之中,温栋梁提着烛灯将满墙刑具逐一照亮。

萧淮止并未动墙上刑具,只从袖中取出一把精美匕首,刃面冰冷锋利,他手腕转动,将刀锋指向崔二穿破的胸膛处,往伤口戳进几分。

“恨?她已是孤的妻子,很快我们会有一个孩子,你不过一介卑贱的奴仆,凭什么让她恨孤?”

匕首在话落间凿开崔二渐渐凝合的伤口,他嘶声痛喊,额间冷汗如瀑,然而没有一点用处,只能凭空消耗体力,加快死亡。

崔二屏息,凝聚最后一点理智,声音嘶哑道:“萧淮止……我是……低贱的奴仆……可是……你这样怕我告诉少主……不就是……因为九年前,你……也、是、卑、贱、奴、仆!”

你又好得到哪里去呢?

说至此,崔二再不顾他的威胁,仰头大笑,痛苦的泪水从眼眶溢出,身体不断地流出血液,一点点地顺着邢架台,漫延至地面。

深黄的火光照着男人冷白俊容,他半垂着眼,如同看着一滩死物般睥着崔二。

又是九年前……

萧淮止沉默一息,一把撕开了崔二脸上狰狞的人/皮。

“你以为孤会怕?”

说罢,他继而转动手中匕首,刀锋瞬时晃动火光,明灭一息间,崔二四肢筋脉已断。

萧淮止阴冷的眉眼渐渐舒展,睥睨着崔二真实的面容,烈火焚烧过的脸如同一张枯树皮,扭曲至极,无一块好肉。

“孤记得从前便提醒崔侍卫惜命,”萧淮止轻叹一息,“真可惜,雍都的火没把你烧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