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4章 突如其来(五)、我想,要有光

时近黄昏, 初夏的落日金红一片,像是有谁在天边铺开了大片的颜料。

不过这金红的颜色看在陆希眼里,却像鲜血一般有些刺眼。

当然, 这也可能是因为她对着桌上那张用红颜料画出来的图案看得太久的缘故, 所以才会看什么都是满眼的红色。

这个图案是残缺不全的,用红色描出来的主要线条相对比较完整, 构成了一个从间分割开来的圆形图案, 但内部一些更为纤细的线条则用灰色铅笔描绘,表示这些线条是不确定的,并且这些还不能确定的线条,也断断续续,并没能连缀起来。

桌子旁边围了一圈人,大家都盯着那张纸, 但是没人说话。

“这个——”最后还是陆希打破了沉默, 点了点纸面上的图案, “就是裁判所签订血契用的神术阵。”

确切点说,是圣女们回忆拼凑起来的神术阵。

妮娜从自己签订了血契开始, 就慢慢地向每一个圣女打听, 询问她们在签订血契的时候看到的那部分神术阵的线条。

大部分圣女在惊恐与疼痛之中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只有少部分“虔诚”或性情坚韧的圣女因为心情较为平静,反而能看到自己身边亮起的那些线条。

在这里面,尤兰因为进行了两次血契的签订, 所以贡献了比别人更多的线条,但给出最多线条的, 是今年才新被送进北塔的一位年轻圣女, 那个才十六岁的女孩儿, 不但记住了自己身边的大部分神术阵纹路, 甚至还仔细观察了神术阵的另一边,也就是跟她签订血契的那个守夜人身边的纹路!

妮娜说起这个的时候,一脸的骄傲。陆希也觉得应该骄傲,但她更多的是愤怒——教会拿这些圣女当做什么呢?不过是工具而已!

但是这些,陆希没有说出来。她只是点着这张纸:“据裁判所的说法,这种神术可以延缓魔族的疯狂。有人知道这方面的消息,或者见过这一类的神术阵吗?”

围在桌子边上的人里也包括安东尼。

虽然陆希没有多加解说,但听见“血契”这个名字,安东尼心里就有种不安——裁判所的守夜人,是靠跟圣女签订这种契约来延缓疯狂的?

对于魔鬼,安东尼现在的想法跟从前是不太一样了。最初他听说裁判所的守夜人是魔鬼的时候,开始是不肯相信的。在他看来,那不是魔鬼,只是一些不幸被深渊之力污染了的人,他们通过为主守夜来赎清自己的罪孽,死后灵魂才能升上光明之山。

这不是教会与魔鬼勾结,这是主给了堕落的人重生的机会。

但是后来,煤矿里找到的化石给了他重重一击,直接把他的信仰打得粉碎。此时他再回头来看裁判所,就更看出了其中的虚伪——既然根本没有主,那么所谓的为主守夜,也就是一个谎言。裁判所只是利用了那些守夜人的信仰,欺骗他们为教会效力而已。

虽然看到了这一点,但是在教会的生活与教育,还是让安东尼下意识地想为他们辩解:虽然是欺骗,但裁判所的初衷总是好的,与其让堕落的人继续堕落,还不如用赎罪的名义让他们为教会做事,至少他们惩处了那些草菅人命的贵族,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但是现在,血契又给了他重重一击。那些被惩处的贵族确实没有把平民的命放在眼里,他们该死,可是用圣女来安抚守夜人的裁判所,就把这些圣女当做人了吗?在他们眼里,得到神恩的圣女——原本该是教中姐妹的圣女们——都只不过是一件工具,那他们真的会把平民当做人吗?

教会,怎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

这些事情,圣城知道吗?圣徒们知道吗?教皇知道吗?

教会,不该是现在这样的!他从《教义》里读到过的,那个为了保护平民,为了联络整个光明大陆的力量才建立起来的教会,难道不是真的吗?那位被整个光明大陆所传颂,被称为播光者的第一任教皇,难道是假的吗?

一层明亮的光从安东尼身上透出来。虽然那层光很薄,只像个蛋壳一样包裹着他,甚至不能再向外扩散一点儿,但却是明亮的,像在阳光下的剔透水晶一样,将整个房间都照得亮了起来……

“光明系的力量?”海因里希蓦地眯起了眼睛,稍稍往后退了一步。

“神恩?”陆希吃惊地看着安东尼——这是触动了什么契机,让他终于又二次觉醒神恩了?

“不是普通的神恩。”海因里希缓缓地说,“这是纯粹的光明力量。”神恩是一种乳白色的微光,比如像苦行主教柯恩那样,在他晋级红衣主教的时候也会大放光明,但那光再怎么明亮也带着乳白色,就像毛玻璃似的。而安东尼身上包裹的这层光,却像阳光一样,完全是透明的。

有句话海因里希没有说出来,就是安东尼的这层光,跟苏赛恩给田地祈福的时候发出的光,看起来挺像的,都是透明光亮,如同日光一般。

不过这光仅仅只是包裹着安东尼,并没有向外扩散,片刻之后,它渐渐黯淡下来,最终消失了。

“你又觉醒神恩了?”海因里希挑起一边眉毛,问道。

安东尼却是面带茫然:“不,我不知道……”这些光是自他的身体里透出来的,但似乎也只是光而已,并不像他从前所获得的神恩那样,让他可以为伤病者治疗。这,这是神恩吗?他都已经不再相信有神了,还会得到神恩吗?

陆希刚要高兴终于有了个治疗者,就被兜头浇了一头凉水:“不能用来治疗?那,你刚才是怎么觉醒的?”神官不是觉醒就自动有治疗或者祝福的能力吗?

“我——”安东尼不好意思说他刚才有一种强烈的想要改变教会现在样貌的念头——那实在是太狂妄了一点儿,他不过是个最高只达到过正式牧师的人,却说想要改变教会?那除非他能做到教皇。

“我只是想到了第一任教皇冕下……”虽然是托词,但他说出口的时候就觉得自己说得也并没有错,那个时候他确实是想到了第一任教皇,想到了他被载入《教义》的名言:如果世界没有光,那么我们就来做第一束光。

“我想,要有光……”

在夕阳金红色光线下沉思的,还有妮娜。

这里是一户人家的二楼——原本是小商人的这一家在去年冬季因为生病而花费了太多的钱去购买圣水,以至于现在需要出租房间来赚一点钱补贴生活。

从窗口看出去,能够看见四周低矮的房子,一些女人在门口晾起刚洗干净的衣服,男人们则拖着沉重的脚步从狭窄的街道上走回来。有一些神情比较轻松的,多半腋下夹着黑面包;还有一些低着头两手空空,显然是这一天也没挣到几枚铜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