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那药铺老板四十来岁是被提溜上来的,脸上青紫相间,整个人软趴趴的擒着他的军士一松手便脸朝地整个人趴在地上蠕动,呼扯呼扯地似破灯笼一般呼吸,一副受过酷刑的模样。

他不知被关了多少日,明白这些人的厉害怕再吃苦头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说了:“那丫头是个游街的铃医,跟着个六十来岁的老哑医,说是祖孙两从南边出来逃兵灾的听着也是江南口音。他们是去年腊月到的固原县,一到便在南门楼子下摆摊行医……”

说着,那药铺老板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大口黑血:“这样的江湖郎中,不过是摇着铃铛走街串巷扛着药箱卖些狗皮膏药、大力药丸之类不入流的东西。铃医坐堂问诊,笑也把人笑死了除了偶有些病急乱投医的,也没人光顾。那丫头虽脸上有道大疤,眉眼却还看得,身段儿也好声音柔柔和和的,不过才来了三五天一文钱的诊金没挣到,反惹了些青皮流氓围在摊子前调笑……调笑……”说着一口气喘不上来,竟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沉砚俯身过去,探了探鼻息:“还有气,晕过去了。”

陆慎端坐上首,脸上依旧瞧不出什么表情,冷冷道:“泼醒。”

沉砚道了声喏,命人提了一大桶凉井水进来,把人上身浑身泼透,这才见那药铺老板悠悠转醒,他打了个冷颤,缓了好一会儿,脑子有些糊涂了:“那丫头……我说到哪儿了……说到哪儿了……”

这话沉砚是不敢答的,低着头良久,听那药铺老板颠来倒去念了三四句“说到哪儿了”,这才听到上首的君侯沉着声道:“青皮流氓!调笑!”

那药铺老板抖抖索索接着道:“喔,对了,是调笑。那些青皮流氓开始不过言语调笑,后来渐渐动手动脚地占便宜,那丫头脾气烈,眼见着就是要出事的模样。谁知道,城下村竟生了疫气,不过五六日的功夫,接连死了上百人,一家只要有一人得了,就几乎全家死尽。连县令也吓得紧闭县衙大门,派人把守城门口,不许城下村的进城。”

说着那药铺老板翻了个身,躺在地上呼呼喘气:“到了这时候,药铺里的坐堂大夫自然再不敢出去瞧病的。说来,那祖孙两也算有些本事,为了躲那些青皮流氓,不知什么时候出了城,又开的是什么方子,不过一个月的功夫,村里疫气竟渐渐散了。祖孙两也在村里立住跟脚了,慢慢连城里的人反倒去村里瞧病了。”

那药铺老板受了重刑,看起来活不了多久的模样,说着说着便不知偏到哪里去了:“那药方有两味不知是什么药,用的是什么药引子,竟这样有用,要是能知道就好了,可惜,得罪过那祖孙两,出多少银子,也不肯告诉我……”

他嘟嘟囔囔说了一通有的没的,啰嗦得连沉砚都皱眉,觉得聒噪,偏上首的君侯静静听着,并不打断,只好忍着听那药铺老板抱怨。

不知过了多久,这才又说到林容:“到了正月里,那祖孙两生了一场重病,本也治得好,只是一副药就要一两银子,连吃一个月慢慢养着。那丫头便抵了一颗红宝石和一块儿玉佩,想着换药来吃。”

说到这里便有些含糊不清了:“后来那老丈先没了,那丫头也只剩一口气,叫人扔在水月庵门前,过得一两日,听水月庵的尼姑们说,人没了,葬在……”

听到这里,陆慎立刻截断:“那颗红宝石加上玉佩,价值千金,既然病能治好,也有药吃,人怎么会没了?必定是你巧取豪夺,贪图财货,拿了钱财,又不肯给药,逼死那祖孙的。”

那药铺老板连连摇头:“不不不,小人没有,小人没有,那宝石玉佩本也不值钱……不值钱……”

陆慎挥挥手,不再听他辩解,扔出一根令签,吩咐左右:“拖出去,着实打。”

左右军士立刻把人提溜出去,碗口粗的军棍着实打下去,开始还有些惨叫声、求饶声,渐渐外面便没有声响,不过一会儿,有人进来禀告:“人已经气绝了。”

这时候在军帐外,等着被审问的水月庵尼姑,医馆大夫已经被吓得瑟瑟发抖,瘫坐在地上。等在外面的固原县令一时只觉天旋地转,擦了擦额头的冷汗,讪笑着同出来的沉砚打听:“上差,可是下官管辖之地出了什么乱人伦的大恶之事?君侯可有什么示下?”

沉砚摇摇头,面无表情:“不知。”

这场拷打,一直持续到天明,方才停歇。

帐外正下着大雨,黑云欲催,陆慎不知在窗前站了多久,这才转头吩咐:“去请德公来。”

沉砚松了口气,又听他吩咐:“点三千精兵,去青州。”

沉砚忍不住提醒:“主子,您才写了信,重阳节回雍州去的,老姑奶奶已经动身了,府里的亲眷也都等着了。去青州,必定是赶不及回府过重阳的。”

陆慎不说话,只淡淡瞥了一眼,那寒意叫沉砚后背发凉,不敢再说什么,弯着腰退了出去。

……

青州小玄青观,这日晌午,大雨初歇,偶一山间鸟鸣,越发寂静。林容瞧着手里的《黄庭经》发愁,刚想放下笔,便听见外头一阵脚步声。这个道观的观主太元真人,生性严厉,林容是不敢明着偷懒儿的,她赶紧翻开书,作认真誊抄的模样。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头戴莲花冠,身穿霓衣的女冠悄悄推门进来,笑道:“妙玄,不必抄了。”

林容见是她,倒是放了笔,倾了倾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坐姿:“是妙贞师姐啊!”

那位叫妙贞的女冠笑笑,合上经书,道:“今儿早上雍州的大玄青观派了人来,说雍州君侯夫人殁了,命大玄青观做足七七四十九日的水陆道场。又说咱们观里上月送去的丹药很好,命咱们再炼一炉子送过去呢。因着这个缘故,大玄青观分润了咱们观里一场法事。送了好些东西来,这下咱们过冬倒是不愁了。你说,师傅要你炼丹,这经书还用抄么?”是的,本来以为可以靠医术养活自己的林容,现在正靠着高中化学知识在道观里忽悠人。

林容静静听了会儿,问:“雍州的君侯夫人殁了?”

妙贞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通,听林容问那那位君侯夫人,也是叹了口气:“是呢,听说死的时候才十六岁,连全尸都没有,夫家娘家都不肯发丧。便是这时节发送,也只能立衣冠冢。真是个可怜人,这样年轻就没了。”

林容听了,更放了三分心,心道,既然都办丧事,那必定是认为自己死了,这是最好不过的了。从此,这世上便再也没有舞阳郡主崔十一,只有道观里的小道士妙玄。

她去年正月生了一场重病,因她医术惹了别人眼红,县里的药铺医馆都不卖药给她。她当时病得站不起来,毫无办法,只好把从陆慎身上搜刮来的红宝石、玉佩都当了出去,这才勉强换了一副药来吃。那红宝石便算了,虽然贵重,豪门大族也是有的,只那玉佩实在特别,刻了雍州陆家的族徽,倘叫有心人见了,又不知会惹出什么官司来。她本想离开这道观,只乱世之中,又有何处可以安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