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不必等着便是!

陆慎自觉极有耐心,也极无可奈何,这样的话一出口便真的不曾写信去询问也不曾叫人传了只言片语回来人一走数月,仿佛风筝断了线一般,风波淼淼,杳无音信。

阿昭这时候已经开蒙读书陆慎不放心那群翰林大学士只怕教得女儿呆里呆气地,自己亲自开蒙,每日里下朝后手把手的教她读书习字。阿昭开始时倒还好林容临走时特意嘱咐了她,她倒不像陆慎那样患得患失,三四岁的小姑娘正是对这世上的一切都充满了新奇,又有许多林容留给她的从没见过的书,只时间一长免不得时常追问陆慎:“娘亲到什么地方了?什么时候回来?”

陆慎握着阿昭的手,纠正她的提笔姿势回道:“不知道!”

阿昭本没有什么,听得陆慎这话,手上的笔也停住,回过头来望着陆慎好半晌,嘟着嘴巴很是不满:“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所以不回来了?”

陆慎淡淡撇了她一眼,做严厉状:“写字要专心!”

阿昭瞧瞧陆慎,又瞧瞧那字,小声嘟囔:“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娘亲没给你写信吗?”

信,自然也是没有一封的,只八月十五中秋时,江州节度使上了一封折子,言道往宣平侯府,贡数盆名贵的绿云菊花以上用,再之后便没有消息了。

陆慎叫女儿几句话,说得一肚子闷气,懒懒地搁了笔,什么话都没说,起身出殿来,默默地往历代皇后居所青宁殿踱步而去,行至半路,晦暗的天穹上竟飘起纷纷扬扬地雪花来,不过几十步的距离,肩上眉头已经是雪白一片了。

陆慎站在廊下掸了掸袖子,殿内的翠禽本指使小丫头升火暖屋子,见他来,吓了一跳:“陛下,这样大的雪,您怎么过来了?”

一时迎了他进去,屋子的炭火还没升起来,冷冷清清地,雪洞一般,也没怎么归置,浑不似活人的宫殿,翠禽端了茶上去:“陛下!”

陆慎沉着脸挥挥手,命宫人都退出殿外去,在书案前枯坐良久,望着案上的那端金星雪浪砣矶砚,忽问道:“什么时候了?”

沉砚此时已经不常在宫里走动了,只今日一大早得了陆慎宣召,这才随侍左右。只召了他进宫来,却也没有吩咐什么具体的事。他到底跟谁陆慎多年,心知他今日必定是有要事吩咐的,也不大急,只耐心在外间候着。

此时听见陆慎问话,倘若是旁人,必定以为是在问是什么时辰了?只是沉砚心里大抵已经猜到,转身进去,躬身吩咐:“回主子,今日是腊月二十一,再过两日便是小年了。”

陆慎嗯一声,点了点紫檀桌面,吩咐:“研墨。”

沉砚道了声是,挽了袖子上前,照着他旧日的习惯,研磨好了,便退了出去。

不多时,陆慎出得殿来,吩咐:“把案上那副画送到陶澎那老匹夫的府上,就说朕偶有所得,命他做一段长跋,题在这上面。”

沉砚道了句是,转身进殿内,果见书案上摆着一副《壶中富贵图》,也不解这画中的意思,略晾干了些,便卷了画,叩开了陶澎陶老大人府邸的大门。

陶澎陶老大人便是当初在江州庇护林容的那位老大人,陆慎升了他两级,把他征召到洛阳为官。陶老大人年事已久,只带了夫人同长子宦居洛阳,家中其余人仍旧留守在钱塘祖宅。

洛阳权贵如云,居大不易,陶澎的宅子已经是离得皇城极远了,他近来颇少眠,加之天气又冷,便围坐在铜炉前读书,他的长子陶恕侍候在一旁,添炭加衣。

父子两坐了一会儿,忽听得外头老家人急匆匆赶过来:“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陆指挥使到访。”

陆沉砚是皇帝的鹰爪,百官畏惧,陶恕一听见他的名字,吓得立刻站起来:“我就说,当初庇护隐匿皇后的罪过,陛下哪里就肯这样轻轻揭过呢?”

陶老大人皱眉瞧着这个不稳重的长子,微微摇头,叹了口气,问:“是一个人来的,还是带着廷卫来抓人的?”

那老家人忙打嘴:“老奴该死,没禀清楚,陆指挥使是一个人来的,正在厅里坐着品茶,瞧着倒不像是来问罪的模样。”

陶老大人站起来,叫儿子服侍着换了一身见客的衣裳,这才踱步出门,到敞厅见客。

沉砚坐在那里,见陶老大人进来,虽算不上十分恭敬,却也不是来抓人的样子,还站起来略拱手:“陶老大人,夤夜前来,实在打扰了。”

陶老大人笑着寒暄:“哪里哪里,陆指挥使驾临寒舍,实在蓬荜生辉。”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步入正题,命人捧了画来道:“陛下曾说,陶老大人的一手行书,当为本朝第一。今日陛下在青宁殿小坐了片刻,快一时之染翰,画得此图,请老大人题一段跋在上面。”

说罢,也并没有别的话,拱拱手,便告辞离去了。

陶老大人饶是历经几十年的风雨,见此也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只得命人捧着话回转来。

他的长子侯在外面,跟在父亲身后,又服侍父亲换了衣衫,这才缓缓地展开那副画,那画还未上色,墨迹也未全干透,画的左上方悬挂着一古朴的铜壶,壶中插着几朵花萼颇大的牡丹,枝叶藤蔓,层层垂下,那铜壶的下面是两只玳瑁猫,毛点斑斓,憨态可掬。

陶恕见了这话,顿时松了口气,古之大臣常有以狸猫自比的,久之,倘若皇帝赐狸猫图,便是将此人看做贤臣良吏的意思,他擦了擦汗:“甚幸,甚幸,陛下并不计较从前的事了。朝无相鼠,野无硕鼠,莫非是父亲上月办差,得了陛下夸赞的缘故。”

长子的天资实在是有限,陶老大人无可奈何,他又拐杖点了点地面:“再仔细瞧!”

陶恕听出父亲的不满来,只得低头细细去瞧那画,这才发现那画的左下角有一株茂盛的萱草,那萱草里微微露出一直小猫的猫尾巴来,再回头去瞧那牡丹铜壶下的两只猫,互相依偎,一派恩爱之迹。

他这才恍然,道:“并非喻之君臣,而是指皇后?可……可这同咱们又有什么干系?皇后自在宫内,要不要明日叫母亲递了牌子进宫去瞧瞧?”

陶老大人嗯了一声,接着道:“听闻皇后离宫已经足足五个月了……”

陶恕还是有些不明白,稍感惊讶:“皇后怎可离宫数月?这成何体统?”

陶老大人哼一声,敲了敲自己的膝盖,叹了声气:“去请大夫来,这天气一冷,腿上的痹症便又犯了,僵直得丝毫不能动了。”

陶恕迷迷糊糊,当真跪下来:“皇后从前写过方子,配了药酒,儿子取了来给父亲揉一揉。”

陶老大人见儿子不开窍,拿起小几上的玉如意,敲敲他的脑袋:“那药酒放了这许久,还又甚么大用?快出去,快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