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苏幕遮(四)(第2/3页)

她裹的面纱,穿的衣裙,他不会错认。

何况,她腰间还有个药篓。

“倪姑娘!”

范江连滚带爬地从壕沟上去,还没靠近倪素便被一名兵士一脚踹进了壕沟。

倪素看见他后背着地,摔得满身是泥,疼得在壕沟中直不起身,她上前几步,怒视其人:“你做什么!”

那兵士回头迎上这样一双眼睛,他先是一愣,随即恶声:“你又想做什么?”

“倪姑娘,你怎么会……”

范江在壕沟底下痛得满头是汗。

但倪素来不及回应他的话,便被兵士们强硬地押走,范江还在身后连声唤她,倪素回过头,面纱被风沙吹开了些,她看见范江趴在壕沟边上急红了眼眶。

几十名齐女,九箱钱帛,被宋嵩的亲兵护送着往胡杨林对面去。

秦继勋在军帐内听着底下人的禀报,他双手按在膝上,沉吟良久,闭了闭眼睛,“随他去吧。”

黄昏之际,绮丽的霞光铺满天际,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已经过去,到了此时已有发冷,衣着单薄的女子个个瑟缩着身体,迈着沉重的步履被兵士们用麻绳牵着往前走。

倪素看到了玛瑙湖,流霞映于水波,犹如一块剔透的玛瑙,湖边长着一片蓊郁的荻花丛,靠近它,似乎连风都湿润了一些。

“快些走!”

前面领头的校尉恶声恶气,兵士猛地一拽绳索,便令绑在一根绳上的女子们一个踉跄,几名女子摔倒在地,倪素也被牵连着脚踝一扭,摔了下去。

领头的校尉骂了一声,踩着军靴快步走到她们几人面前来,“快起来!不许耽误时辰!”

倪素的脚踝疼得厉害,起身很慢,那校尉拧着眉,手中的刀柄立时要抵上她的后背,药篓中的莹光流散而出,尖锐的莹尘散开,刺入他的指骨。

校尉吃痛,手指一下松懈,刀落了地,他定睛看自己的手,并无任何伤口,却不知为何疼得剧烈。

“刘校尉,那儿有个人!”

一名兵士指向不远处的山丘。

刘校尉立时循着兵士所指的方向看去,一道白衣身影持剑而立,而寒风凛冽,正是从他所在的方向吹来,卷起尘沙,令人双目刺疼。

刘校尉立即大声吼道:“何人在那儿!意欲何为!”

那人一言不发,却忽然借力一跃,施展轻功朝他们而来。

刘校尉与随行的兵士们立即抽刀迎上去,风沙飞扬,刀剑相接之声绵密如雨,而倪素则趁机从衣衫里衬的暗袋里摸出一柄极小的匕首,割开绑住自己手腕的绳子,又立即解开身边女子的束缚,低声嘱咐她们:“你们都是雍州人,应该知道这城外哪里可以暂时藏身,快走!”

一名女子割绳索的动作太大,惊动了守在押送钱帛的马车旁的兵士,那兵士一个回头,见她们要逃,便立时领了几人提刀朝她们过来。

扬起的刀刃闪烁着浅金的霞光,女子们立时惊呼逃窜,倪素勉强站起身,但脚踝的疼痛令她使不上力,眼看一名兵士朝她跑来,那柄刀刃一挥。

凛光一闪。

倪素被晃了眼睛,她听见刃入血肉的闷声,一下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的兵士胸膛被利剑穿透,重重地倒了下去。

旷野之间,几无人声。

那些女子已不知所踪,而押送她们的兵士与那名校尉都已成了地上的死尸。

点滴莹尘在弥漫的霞光里浮动,慢慢地融入徐鹤雪的身体,他雪白的衣衫沾了些斑驳的血迹,俯身从死尸身上抽回剑刃。

剑刃破碎成光,落入他的衣袖转瞬消失。

“徐子凌!”

倪素见他几乎要脱力,便也顾不得脚踝的疼,匆匆挪到他的身边,扶住他。

雍州城门紧闭,范江与青穹接来的露水并不够用,这便导致徐鹤雪受损的魂体修复得极慢。

“你的脚,受伤了?”

她身上有种桂花的香味,是她偶尔会用的刨花水的味道,徐鹤雪从她怀中撑着坐直身体,视线落在她的右脚,他虚弱到几乎只剩气音。

“只是扭到了……”

倪素双手撑在裙边才说了一句话,却见他将她的右腿放到自己的膝上,隔着罗袜,他手指的冷并不清晰,但他的触碰却令她浑身僵硬。

“是不是很怕?”

他的手指在她的脚踝处来回,倪素几乎整颗心都在随着他的手指而跳动,她摇头:“我知道你在。”

几乎是话音才落,他的手倏尔用力,只听骨骼一声响,倪素痛叫了一声,满眶憋出泪。

她以一双泪眼望他。

他身上的莹尘又在乱飞,大片的霞光铺满他身后,而他几乎难以支撑,身形淡薄如雾。

倪素擦了一把脸,立即将他扶着站起身,一瘸一拐地带着他往那片金光灿灿的玛瑙湖畔去。

“倪素,你不疼吗?”

他的声音越发低哑。

“不疼。”

倪素将他的手臂环到自己身上,“现在虽是黄昏,荻花丛也不会有露水,但每日荻花上滴落的露水肯定也都落在了玛瑙湖里,多少会有一点作用的,对不对?”

徐鹤雪垂着眼帘,看见她仰着脸,似乎正期盼着他给一个肯定的回答,他“嗯”了一声,嗓音沙沙的,“对。”

“我们那么久都不出来,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她露出笑容,努力地扶着他往前。

明明是险些落入虎口的劫难,却被她用“机会”二字揭过,徐鹤雪神思混沌,莹尘又在他周身散乱。

“徐子凌,你能不能坚持住?”

她轻喘的声音落来他耳畔,带了难掩的几分焦急。

“我不会有事,即便化为本体,也依旧在你身边。”

所以你不要怕,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中掳走你,伤害你。

他嗓音更轻。

“可是,”

风声呼呼,尘沙呛得倪素咳嗽了好几声,磨得嗓子生疼,“我想听你说话,你变回去,就不会与我说话,也不会……”

倪素的话音因脚下的踉跄戛然而止,她看不清荻花丛底下,这么一绊,毫无预兆地便与徐鹤雪一同栽进了湖水之中。

镜面一般的湖面被击破,水声激荡,波纹铺陈。

徐鹤雪及时将倪素从水波里捞出,她猛烈地咳嗽,又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两人立在浅水中,衣衫都被湖水浸湿,滴滴答答的水声不断。

徐鹤雪冰冷的手指抹开她前额湿润的乱发,而她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水珠从他高挺的鼻端滴落,线条流畅的下颌处水珠晶莹。

湿润的发髻更加乌浓,而他面庞苍白透着冷感,周身的莹尘点滴闪动,几乎令人移不开眼。

倪素倏尔想起青穹的话。

他是一颗星星。

“也不会什么?”

他颜色淡薄的唇轻启。

“也不会给我做饭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