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行香子(一)(第2/3页)

“可官家让你回来推新政,其实就是借你的手断了那些贪得无厌之辈的过分念头,丹丘与大齐的战事官家不问你,你便不能贸然插手,这议储的事,官家不问,你依旧不能在朝堂上有什么过多的举动,嘉王殿下这件事,你该如何办?”

“还能怎么办?我要在这个位子上坐得稳一些,就得时时让官家看见我的利用价值,”孟云献无谓地笑了一声,“不过在此之前,嘉王的事却不能再拖,我得跟那位夤夜司副使通个气儿,咱们不能一直都如此被动。”

谈及夤夜司副使周挺,孟云献倏尔想起一人,“我记得前些日,他与我提起那位倪小娘子,阿芍,那小娘子亲口对他说,倪公子是靖安军旧人,此事,韩清在给我的密信中,也有所提及。”

一句“靖安军旧人”,令姜芍一愣。

过了半晌,她才道,“不瞒你说,我正想见见她。”

“她兄长是吴岱的那个儿子害死的,但如今为了大义,她竟甘愿深入虎穴,为仇人之父治病,此女子,该令我等生惭。”

“徐景安”这三个字,是三万将士的血,与一个玉节将军的血,孟云献每每思之,皆满心悲凉。

孟云献一抬头,“我这就去写一封手书给周挺。”

又是一日大雪,天寒地冻。

正元帝身体欠安,贵妃欲往庆和殿陪侍,而正元帝却不许,更令入内内侍省都都知训斥了一番贵妃身边服侍的宫人,责怪他们不知珍重贵妃的身子,竟让贵妃大雪天还出来走动。

贵妃回到寝殿,由宫娥服侍着脱去了外面的三件披风,近身服侍的宫娥见贵妃脸色不好,便小心翼翼地说道:“娘娘,官家是怕您受冻伤身。”

官家并无一句斥责贵妃,也让梁神福代为传了几句温言,但贵妃细长的眉间却依旧笼着一分愁绪。

她垂眼瞧着自己腹部,如今已经显怀。

“若这不是个儿子呢?”

官家是否还会如此好言相待?还会留着她吴家的尊荣么?

在官家身边待了好些年,贵妃还是捉摸不透帝王的喜怒无常。

“娘娘……”宫娥惊呼出声,随即垂首,“孩儿尚未出世,娘娘还是不要多想了。”

贵妃不说话,揉按着额角,靠在软榻上。

她如何能不多想呢?吴家单薄成这样子,之前父亲出事,亲族能躲则躲,唯恐避之不及,而今,无论是她,还是父亲,都指着她腹中的这个孩儿。

家族的光耀,后半生的荣华,都在此了。

宫娥才将将奉上一碗香茶,有个年轻的宦官匆匆地进来,在帘子外头作揖问安,他衣帽都沾着雪,脸也冻得发红。

“如何?”

贵妃抿了一口香茶,在帘后懒懒地挑着眼皮瞧他。

“娘娘,奴婢已仔细查过,鲁国公府前些日子的确送了一批药材去蓉江府。”宦官垂着头,喘着气恭敬地答,“奴婢听人说,有好几大车呢,说是女婿的亲戚在蓉江府做药材生意,请国公府的人押送的。”

“驿馆的人说车辙印子瞧着深,奴婢猜想,那只怕不是什么药材。”

他常出宫替贵妃去探望府里的老主君,也没少在外头的茶楼里逗留,鲁国公女婿的这桩事,还是他无意间听来的。

回来报了娘娘后,这些日他都在为查探此事而奔忙。

“什么亲戚?”

贵妃在帘后,一下坐直身体。

“这……”

宦官躬着身子,“奴婢不知,只怕要去了蓉江府才知道。”

“等你去了,”贵妃冷笑了一声,将茶碗重重往案上一放,“茶都凉透了!”

“蓉江府有个爻县,”

贵妃的嗓音发紧,“国公府的人若送的不是药材,那么十有八九,那些东西都送去了爻县。”

已经过了这些时日,她再细查,又能查出什么?

鲁国公的嫡子早年在外做官,被造反农民起义军给害死了,他如今只有一个妾生的,不出息的庶子,再有就是几个女儿。

可爻县有什么?

有一个姓赵的县丞。

那县丞是太祖一脉,自太宗继位之后,在历任皇帝的打压之下,太祖一脉已经无爵可承。

那县丞为太祖第四子的子孙,虽落魄潦倒得只有个县丞的位子坐,但他却有正经的嫡出血脉。

贵妃胸中郁气难解,一手拂落了案角的茶碗。

难道鲁国公在与她合谋的同时,果真还有另外的打算?

——

吴府。

王医正净了双手,在素纱屏风后给呆坐在折背椅上的吴岱施针,他捏着极细的金针,蓦地侧过脸,只见一面素纱屏风外,那年轻女子身影朦胧,王医正能够感觉得到她的目光注视。

他皱了皱眉,心中思忖着这几日来此女子的表现,片刻,他试探一般,郑重地在吴岱头上落下一针。

“王医正。”

屏风外的女子忽然出声,王医正眉心一跳,将针取下,却听她又道:“不知我可否近前一观?”

王医正一顿,却没说话。

“我虽得娘娘口谕,与您一道医治老主君,但这些日,我一直未曾干预过您,是因为我听秦老医官说过,您的针灸之术在太医局亦是数一数二,我既为小辈,不敢贸然改易您的医治办法,但我亦想近前瞧一瞧您的针法。”

倪素说着话,却见一道身影从门外走进来,除了她,无人能见那个人,他手中拿着一道书册,是用绯红锦缎装帧过的,他进来也没说话,只是与她相视一眼,朝她颔首。

倪素立即明白他已经拿到了那份礼单。

徐鹤雪在桌前坐下来,垂着眼帘翻看礼单。

“你其实根本不通什么针法,是不是?”王医正在里面冷着声音,忽然说道。

倪素愣了一下,随即匆匆绕过屏风,那吴岱鬓发斑白,靠在椅子上打瞌睡,任由王医正摆弄。

“王医正……”倪素抿了抿唇,面上露出些慌张之色。

“好啊,你这女子,果然欺瞒娘娘!”

王医正见她一下慌了,便越发肯定了心中所想,“说什么不敢干预我,你根本就是一窍不通!连针法的深浅都瞧不出!”

这些日,倪素不与他为难,他便借自己针法是为绝学,不许她偷瞧为由,不让她近前来看,而他时不时地问她几句药理,或是针法,她药理虽通,可涉及针法,她却支支吾吾,遮遮掩掩。

王医正便越发疑心。

到今日,他许此女子在屏风外站着,便是借这一针来试探她的深浅。

“王医正,您也知道我为兄伸冤的事,娘娘的亲弟因此而伏法,而我如今只是一个孤女,若要与娘娘为善,使贵人放过我,我便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倪素垂首,声音细颤,“我家中有金针刺穴的绝学不假,只是我父亲不许我学医,在这门绝学上防我防得更加厉害,使我不得半点真传,如今我空有医典,却实在来不及细学,可我若不出此下策,又如何能保得住性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