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船只里,铜镜前◎

乔迁宴算是无波无澜地过去。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此番筵席,公孙遥和李怀叙虽然将请柬都送到了宁王和辰王的府上, 但这两位王爷, 是一个也没有赏脸过来,只是都差人送了份尚算过得去的贺礼。

倒也好,公孙遥想, 一来呢, 她是生怕这两个人在他们家见上面,到时候一言不合便会打起来, 掀了桌子,那场面届时可就难看了;二来呢,是她自己有私心, 觉得上回济宁寺遇刺一事,便就是他们二人其中一人所为, 她才不想要见到他们, 她觉得恶心。

万幸, 他们都不来,成全了她整整一日的潇洒与快活。

翌日, 她便在家中仔仔细细地算起了这回乔迁新府所收到的贺礼数目。

李怀叙凑在她身边, 与她说着过不久下江南的事宜。

虽然公孙遥不明白,他到底为何真的愿意听她的话远离京城纷争, 但他既然愿意走,她便是高兴的,也不吝多给他点发挥的余地,叫他自己一个人规划他们此番下江南的旅途。

“咱们先沿着运河, 走水路到扬州, 见见舅父;然后绕道金陵, 瞧瞧那秦淮河;再然后,咱们下姑苏,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为夫闻其大名已久,早就想见见了。最后,咱们从姑苏,至钱塘……”

公孙遥总算舍得将目光从账本上移开,抬头看了眼他。

李怀叙冲她笑:“咱们去钱塘,好好见见我的丈母娘,瞧瞧我家娘子,幼时是在哪里出生的,又是在哪里牙牙学语,一点一点长大的。待我们在钱塘待够了,再去江州,做我的江州司马,往后还要辛苦娘子,一起陪我在那等地方熬一熬。”

是她主动提出想要外放的,哪里需要说什么辛苦?公孙遥抿唇看着他。

何况,他还称呼她的娘亲为丈母娘……

她没有具体说他的计划好或是不好,但眼里几不可藏的笑意,透着她的欣慰与满意。

“不过父皇是叫你去外放,又不是叫你去游山玩水,你一下规划这么多地方,等我们到江州,刺史的脑袋估计都要等秃了吧?”

“这几个地方很多吗?我自小便长在长安,少时唯一出过的远门便是随父皇去往东都洛阳,对了,洛阳也是个好地方,不知娘子是否去过,若是不曾……”

耳听着他又想要将洛阳也给规划进来,公孙遥急忙打住他。

“你快停下吧,再这般下去,你便干脆同你父皇辞去官位,一路游山玩水到老好了。”

“娘子以为我不想吗?”李怀叙拎拎自己宽松的官袍袖子,“我这是不能啊!”

他到底还是皇帝的儿子,官位又是皇帝亲封的,皇帝既想要成全他的悠闲自在,却又不想要他过于自在,总觉得他应该有点束缚与牵制,将来才不会越发胡作非为。

不过,公孙遥想,她觉得李怀叙自己,应当也是不想要辞官的。

她甚至隐隐还有点觉得,无论是这个屯田司的六品小官,还是他们马上将要赴任的江州司马,都是他精心谋划才得来的。

她不知道李怀叙一路隐藏着自己,究竟是要做什么大事,但她不会去阻止他,只会站在他的身后,支持他的每一个决定。

她忽而便靠在李怀叙肩上,将账本推给了他:“看累了,接下来的你替我看吧。”

“我?”李怀叙喜上眉梢地接过账本,“难得娘子有如此相信为夫的一日!”

公孙遥默默拧了把他的胳膊:“你若是敢私吞何物作为自己的私房钱,你就死定了。”

李怀叙讪讪笑了两下,无声无息地又将账本推了回去。

“对了,我之前是不是给表兄克扣了不少月银?”公孙遥看着他推账本的手,突然又想起来。

李怀叙不知她缘何会问起此事:“是啊,怎么了?”

说完他便怔了怔神色,反应过来什么,立马改口道:“不是,表兄那怎么能叫克扣月银呢,那是钱本来就不该乱给他花……”

“你再照从前的给他吧。”

公孙遥突如其来的大方,叫李怀叙一时倒有些不知所措了。

“娘子说什么?”

“我说,只要不过分,不要胡乱花天酒地,那便照从前的,多给他些吧。”

李怀叙缓缓将一双桃花眼瞪成了杏眼,也没明白过来公孙遥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于此道上,突然就开窍了。

“不过……”他道,“表兄如今倒也不缺太多银子了。”

毕竟他的父亲已经从闽州升任到了扬州,那是妥妥的升迁,每月的俸禄自然也是跟着水涨船高,今时不同往日的。

“表哥如今这般年纪,没有成家也就算了,就不想着考个功名,做点生意什么的吗?”公孙遥又问。

“昂……”李怀叙支支吾吾,“他于此道上都不精通,做生意,搞不好还要赔钱,反正家里不愁吃不愁穿,也有不少良田供他开垦收租,他如今这等活法足够开心,便叫他开心就是了。”

“也是。”

公孙遥懒懒地闭上眼,享受远处太阳斜斜照下来的光晕。

她如今也是觉得,人活着,开心就是了。

成了亲有成了亲的活法,不成亲也有不成亲的乐趣,总归是要取悦自己,而非总是做给旁人看。

其实今日她和李怀叙乔迁王府,便有不少人在背后嚼舌根子,说是这般大的筵席,她的娘家人居然一个都没到场。

他们众说纷纭,猜什么的都有,她却懒得解释,甚至连他们的话都没真正听几句到耳朵里。

不够相熟的人,实在是不必与他们费心。

赵循获罪流放的消息,是在这日他们正式准备下江南的时候听见的。

彼时公孙遥正站在岸边准备上船。

蝉月道:“听闻赵家人后来又去求了许多人,但那么大数量的银子,几乎没几个肯借,愿意借的必定都是有大条件,老爷也不肯再相帮,听闻最近几日,家中赵夫人与老爷,闹的是极僵呢。”

“僵便僵吧,两个都是拎不清的人,总归是与我再没什么干系。”

公孙遥拢紧披风,在李怀叙先一步上了甲板,回过头来朝她伸出手的时候,脸上微微噙了丝笑意。

“娘子小心。”

这回他们下江南,主要走的便就是水路。公孙遥自小在钱塘长大,水性自然是极好,一路坐船都不成问题。

李怀叙与她站在甲板上一同吹风,道:“这可是我第一回 自己出门远行,待闲来得空,我必出一本游记,名为与迢迢行。”

“名为什么?”公孙遥耳边风声有些大,没怎么听清。

但隐隐约约听到的是那两个字,她不确定。

李怀叙便又附到她耳畔,重复了一遍:“与迢迢行。”

公孙遥没忍住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