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禁考

一连三日, 陈沛阳四处奔波在国子监和赴考学子下榻的客栈,京城内读书人聚集的文会和酒楼雅间之内。

到处都有他义正辞严抗议朝廷科举昏政,为受到歧视和不公正对待的落榜学子们献谋献策的身影。

陈沛阳精准地把握住了落榜学子们内心的不甘, 和自命不凡的小心思,再加上与他相熟的淮州学子的吹捧与相应。

三日之内, 竟被他拉拢到了近百个对这次科举心怀不忿的落榜考生。

入夜,陈沛阳和一众淮州举子聚集在天御耧雅间之内,他们各自出身自淮州大族, 家中良田阡陌,仆从如云,更不乏有族中长辈在朝为官。

本以为这次上京会试十拿九稳, 谁料半路杀出一堆“六科科员”。

虽说没有挤占进士名额, 但科员考试门槛低,不光是寒门学子, 就连一般的平头百姓都有机会参加, 中选的人数比进士还多,风头立马被抢走了不少,连榜下捉婿的都分流了。

有了这样一个退而求其次的“入仕”机会, 他们这些科考举子的地位眼看着就要被拉低了, 更别说,如今还莫名其妙混进来一个女子!

小女子在闺阁绣绣女红, 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夫教子贤良淑德才是好女典范, 若只想读书, 请个私塾先生在家中教育也就罢了, 还能博个才女的名头, 将来更好嫁人。

在外抛头露面已是有伤风俗, 如何能登堂入室,甚至在朝为官?

难道朝中大臣们都死绝了吗,他们莫非能容忍让一个女子骑在头上?御史都是瞎子吗?皇帝如此乱政,竟然不死谏!

一群贪生怕死,尸位素餐的应声虫!

“太不公平了,竟然让一个女扮男装的女子窃据了一甲探花之位?真是岂有此理!”

“若非此女,说不定陈兄已在三甲之列了。”

“圣上非但不惩治其欺君之罪,反而允许她继续为官?简直荒谬至极!”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推杯换盏,借着酒劲“针砭时弊”,桌上美酒佳肴,还叫了两个唱曲的卖艺女子,弹琴唱曲,好不风流快活。

他们在淮州时,早已习惯了这般对朝政高谈阔论。

淮州文人众多,文风极盛,经常在青楼画舫一类“风雅”之地开办文会,吟诗作赋,指点江山,再请几位色艺双绝的花魁娘子作陪,若是能传颂一段“才子佳人救风尘”的风流韵事,那就更好了。

“诸位。”陈沛阳身为淮州举子的领袖人物,起身道,“明日一早,我等便按先前说好的,一同去宫外游行,听说宁州那些女织工就曾组织游行,最终迫使官府不得不出面安抚。”

“既然连那群抛头露面不守妇道的女子,都能成功,我们这些堂堂正正的读书人,胜算就更大了!”

“既然朝中那些贪恋权位的御史大夫们,不敢正面顶撞皇帝,我等读书人就更应该在此刻站出来,对抗昏政!还大家一个公道,还科举一个公平!”

众人齐齐点头应和:“正是,陈兄说得对!咱们都以陈兄马首是瞻,一定要把这女子逐出朝堂!让圣上收回成命,不得让女子参与科考做官!”

“科举三年才一次,每次才录取两百多人,本就僧多粥少,若是再让女子参加,凭白多出一倍来分一杯羹的,凭什么?”

这番话完全说到了众人心坎里,纵使心里并不愿承认女子念书未必比男子差,但世上总有那么些个才女,谁愿意突然多出这么多竞争对手?

陈沛阳见这么多人将他视作领袖魁首,顿觉豪气干云,恍惚间有些飘飘然,仿佛已经置身朝堂,一呼百应了似的。

正当众人说的兴起时,他们却懵然不知,雅间的隔壁一间房里,莫摧眉正坐在里面自斟自饮,带着一众红衣卫,笑呵呵地听着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相互吹捧。

等时间差不多了,莫摧眉拍了拍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起身道:“诸位,分头行动吧。”

红衣卫们彼此对视一眼,颇有几分摩拳擦掌的兴奋劲,一道无声地点点头表示领命。

※※※

翌日。

陈沛阳昨晚做了整整一夜“周密”的计划,太过兴奋一夜未曾合眼,天还没亮,就顶着两个大黑眼圈出了门,在客栈挨个敲门,呼朋唤友。

他连续找了好几个跟他关系最熟悉的昔日同窗,不料,竟然全部碰壁。

一个人捂着肚子说昨晚吃坏了肚子,现在没法出门,另一个说自己身染风寒,起不来床,还有一个房间内无人应门,一问店小二才知道,这人昨天半夜突然急匆匆退房走了。

陈沛阳原本踌躇满志的脸色,瞬间垮下来,心里把这群没胆的孬种骂了千百遍。

他放弃了继续游说这几人,匆匆赶到约定好的集合地点,原本约好的将近一百来人,竟然只到了十几二十个,其他人全部不见了!

“这群废物!无胆鼠类!”陈沛阳忍不住破口大骂了一通。

这群养尊处优的读书人,明明心里都对科举不满,嘴上说得天花乱坠,转头到了该采取实际行动的时候,就立刻退缩了。

只希望别人出头,替他们冲锋陷阵,自己躲在后面,享受别人“流血牺牲”换来的好处。

剩下的十几个“老实人”,面面相觑一阵,犹豫道:“我们只剩这么点人,还有什么用?”

陈沛阳道:“如何无用?我乃陈氏子弟,我陈家在朝中有不少交情极好的大官,我们这边一同向天子谏言,让全城的百姓听见我们的声音。”

“我已经写信给这些陈氏门生故旧,相信他们看在淮州陈氏的面子上,一定会向皇帝上书施压,到时候,外有我等读书人示威,内有朝廷大臣谏言,我等的主张大有可为!”

除了陈沛阳外,又有几个世家大族出身的举子,表示也已经联络了在朝的族中长辈,帮他们说话。

这么一合计,仿佛真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众人眼前一亮,信心又多几分。

他们最后准备了一番说辞,举着事先准备好的横幅和竹竿纸旗,开始一边呐喊游行,一边向着宫门口进发。

一路上,不断有百姓驻足,看热闹似的围观这群学子,人群里更有一些落榜学子,为他们鼓掌助威。

这时,京城警察厅一队巡逻卫正巧走过,在他们面前停了下来,他们每个人的身形都分外高大,身上穿着统一的黑色军服,肃容注目这些闹事的读书人。

跟他们相比,陈沛阳这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文人,体格如同老鹰面前的小鸡,对方一只手就能将他们拎起来。

原本陈沛阳还有些害怕,转念一想,自己有秀才的功名在身,他们可是读书人,是科举仕子,这个世道最受尊重的一群人,他自己更是大族淮州陈家的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