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章 淮州大案

自从朝廷正式向淮州下达, 官绅一体纳税试点一年的政令后,淮州士绅大户们在起初一阵惊惶之后,同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和僵持之中。

淮州上下大部分与世家有牵连的官僚, 不约而同选择了拖延、观望和阳奉阴违的方式,集体反抗皇帝这柄锋利的铡刀。

在如此尖锐的利益冲突下, 他们甚至不需要像那些淮州举子那样走访串联,摇旗呐喊,就自发选择站在朝廷政令对立面。

眼看淮州政令迟迟不见进展, 主持田亩政策的摄政喻行舟,奏请陛下,令怀王萧青宇亲自出任淮州巡抚, 特成立巡抚衙门。

将林若、花渐遇以及上一任状元李长莫等人, 都指派给怀王,前往淮州督办官绅纳税试点一事。

得知怀王出任淮州巡抚一事, 淮州上下官员和世家, 可谓有人欢喜有人忧。

怀王的身份极为微妙,不光皇帝的亲弟弟,最重要的是, 他是出身淮州陈氏的陈太后亲儿子, 甚至一度被视为皇位的有力竞争者。

喻行舟怎么别人不请,偏偏请了一个跟世家干系甚大的亲王来?莫非是皇帝和摄政眼看政策根本推行不下去, 所以向淮州世家们示好,缓和关系了吗?

不少人暗自揣摩, 心思立刻活泛起来。

怀王的巡抚衙门刚刚在淮宁府驻跸, 陈家的大门就差点被其他上门求见请托的人给挤破了。

陈家家主陈恩不得不命人紧闭大门, 整日坐在屋里发愁。

外人不清楚内情, 他身为家主如何不知道, 陈太后早就与当今圣上势不两立了,也是因为大大得罪了皇帝,才会被迫“自愿出家”,青灯古佛终老。

而怀王呢?他虽是陈太后的亲儿子,但从小就胳膊肘往外拐,对他的皇兄亲厚得不得了,怀王连太后的尊号都没能保住,怎么可能还会为十几年没怎么来往的陈家着想?

圣上和摄政会派怀王过来,十有八九是因为这位的身份足够贵重,不会有人敢对他下首罢了。

陈恩重重叹了口气,又把那张详细公布了淮州试点纳税的《大启日报》翻出来,拿着放大镜一个字一个字细看,恨不得从字缝里抠出一点破绽来。

越看,他心情越发沉重:“什么试点一年,这一旦落实了,淮州多少名下千万田亩的士绅大户要大出血,这么大一块肥肉,朝廷明年还能放弃吗?”

“太狠了,真是太狠了!根本不给我们留活路!”

一旁的钱家家主皱眉狠狠道:“大不了把此事拖延下去,能拖一日是一日,只要淮州上下官员齐心,难道陛下还能把所有淮州官员,统统革职查办不成?”

“只要能拖到明年,皇帝自然知难而退!”

就在陈家主恨得咬牙切齿时,管家再次一脸慌张地跑进来,陈恩一看见他就没好气地道:“又是什么事?要是坏消息就别说了!”

还会有什么事比取消官绅免税特权还大?没有!

先后经历了太后和巡抚陈谦倒台,朝廷政令,陈恩坚信,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大事打击到自己了。

管家哭丧着脸道:“老爷,出大事了。淮宁府隔壁的湖安县,听说了怀王设立巡抚衙门,有一大群百姓跑到巡抚衙门来击鼓鸣冤。”

陈恩眼皮子狠狠跳了几下,湖安县,正是他们陈家发家的祖地!

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他声音都差点变了调:“一群刁民,能有什么事?”

管家连忙呈上来几份诉状供词,递给他看,钱家和梅家家主彼此对视一眼,也忍不住凑过来看。

几个世家家主一张张看下来,越看越心惊,几张布满褶皱的脸皮抽搐着,最后已是满头大汗。

放在以前,这种“小事”,无非使点银子,上下打点疏通一番,也就压下去了。

可如今是什么时候?朝廷要拿淮州开刀,他们这些世家在朝中和后宫的大树一棵一棵倒下,其他人更是犹如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这上面的事一旦在这个节骨眼捅到朝堂,这些世家就连朝廷里仅剩一些说得上话的官员,都要失去了。

“完了……难道陈家当真要亡于我陈恩之手吗?”陈恩一巴掌拍在桌上,几乎呕出一口老血。

钱家家主腾起站起身,太阳穴青筋暴起:“朝廷不给咱们活路,不能继续这么坐以待毙!”

“百年的王朝,千年的世家,大不了,跟他们鱼死网破!”

陈恩一双浑浊的眼睛不断闪烁,在他袖中,还捏有一封来自蜀州蜀王府的密信。

莫非,当真要走上那一步吗?

※※※

淮宁府,巡抚衙门。

新成立的巡抚衙门尚未开门七天,乌泱泱的百姓已经把衙门口围堵得水泄不通。

若是几年前,他们是万万不敢来状告陈氏这样的庞然大物,更不敢状告那些高高在上的京城达官贵人们。

自从林若创办的《大启日报》传播得越来越远,他们这些周边县城的百姓也跟着多了一项听报读报的娱乐活动。

听着报纸上那些贪官落马,底层百姓翻身扬眉吐气的消息,这些周边县城和村镇的百姓再也坐不住了。

怀王一行刚到淮宁府,就不断有百姓上门伸冤,到了第七日,随着湖安县三十多户村民集体上门申诉,终于爆出了一桩大案。

“……你是说,你的婆家为了不要女婴,强行将刚生下的女婴溺毙于水中?在你们那,每年类似的事件不下三十起?而当地官员隐瞒不报,坐视溺婴案越演越烈?”

跪在堂下的村妇重重叩首,泣不成声。

怀王看着厚厚一叠供词,像她这样被生生溺死女儿的农妇,光是来告状的,就有不下十个,他又掀开另一份状供,瞬间头皮一阵发麻。

“你说,你要状告官府?!”

堂下另外一名农妇大声道:“不错,本来我们村好好的,就是两年前县城里建了一所什么普惠学堂,要女娃也去念书……”

怀王诧异地看着她:“有书念不是好事吗?又不让你们出女童学费,学堂还负责一顿午饭。”

那农妇摇头哭诉道:“女娃念书干什么?只要能给家里做农活,将来嫁个好人家相夫教子就是,可是自从有了这个学堂,就总是有人贩子怂恿我们村卖女儿!”

“越是会念书识字的女儿,越能卖上价,我们婆家本来就嫌弃女娃,干脆就背着民妇把我女儿卖了!闹到官府也不管,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怀王等人听得目瞪口呆,光是溺女婴还不够,朝廷三令五申禁止买卖人口,居然还有人敢顶风作案!

“上百起女婴买卖案,都是近一两年发生的?而且全部都是有入学读书经历的女童?”

怀王眉头紧皱,自从朝廷在淮州开设普惠学堂,并要求周围符合条件的女童进学堂读书,其他州推进的虽然缓慢,但也是切切实实在提高女童入学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