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黑暗最能放大人的触感,姜肆身体上的麻木还没消散,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听觉上。

床铺上有窸窸窣窣的动静,她凝耳细听,总觉得应该是薛准在翻身。

很快这一点动静就消失了,只剩下了她自己心跳的声音。

姜肆顺势瘫平。

从穿到楚晴身上姜肆就开始思考怎么从她父母手中逃出去,然后跟着内侍一路到了京都,意外得知自己的儿子薛檀的存在,又想办法进东宫,她一刻也没有停下来过。

唯有此刻,她仰头躺在床板底下,满目都是黑暗,却叫她忍不住地松了口气。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薛准不会要在裕王府过夜吧?那她今天回不了东宫的话,薛檀说不定会起疑心,到时候才是最麻烦的。

她有些紧张,却只能听到薛准微微的呼吸声。

就好像他们挨得很近,呼吸交错一般。

姜肆不确定什么时候了,便透过床板的缝隙去看窗台上摆着的那一盆凤仙花,窗户是半开的,太阳照在花盆上,在地上照出稀疏的影子,这一点影子能让她判断出来,她现在大约出宫两个时辰了。

头顶上的薛准也不知道有没有睡着,得亏他没有睡觉打呼噜的习惯。上辈子她听恒王王妃抱怨过,说恒王爱睡觉,一炷香不到就能睡着,然后就开始打呼噜,呼噜能打得半个王府都听见。

想到这,她无声地笑了笑。

恒王王妃是难得能和她说上话的妯娌,前面的嫂子们争得你死我活,她和恒王妃就窝在后面看笑话,倒也挺舒坦。

细想一下,从前倒也不全是苦难了。

恒王妃最常和她说的一句话就是别心疼男人,累死累活帮他们打理后院,还要管着外头的送礼往来,这是交际也就算了,主要是干了这些事儿,替他们挣出前程,他们不还得往院里搬莺莺燕燕气死人?

姜肆当时深以为然。

奈何脑子里是一个想法,换到手上又是一个想法了。

她那会儿真是闲得坐不住,也不甘心一直呆在后院,才帮着薛准收拢人才——人才是收拢了,薛准也登基了,然后呢?

她死了,一天福也没享到。

姜肆每每想起来都想狠狠踹薛准一脚。

然而现在薛准就在她上面,她却不敢踹,没办法,人在屋檐下,谁让人家现在是皇帝了呢。

又过了一会儿,上面终于有了动静。

姜肆听见外面有人喊陛下,听着像是梁安的声音。

头顶很快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姜肆悄悄看了一眼,薛准穿着中衣下了床,和梁安两个人站在院子里,好像在说什么事情。

她心头一跳,立马从床底钻出来,轻手轻脚打开后窗,然后翻了出去。

她不敢现在离开,怕薛准回来正好看见她逃跑的背影,只能先蹲在墙根下,借着院中树影花枝掩藏自己的身影,准备再观察一下,看看能不能躲到别的房间。

她透过窗户深深地看了一眼薛准。

薛准还在和梁安说事情,姜肆等了一会儿,看见他迟迟没有回来,才悄悄顺着墙根边沿一路摸去了裕王府的后门。

梁安还在和薛准禀报:“殿下病了。”

薛准诧异:“朕出宫的时候他不是还好好的?怎么忽然病了?”

梁安犹豫了一会儿,说:“太医说是风寒入体,那天礼佛,陛下有事儿先走了,殿下却留下了,仆去问了伺候的李三儿,他说陛下走后,殿下在佛塔中跪了两个多时辰。”

万佛塔是在宫里,那天出门的时候还是个大晴天,谁也没料到中途会突然下暴雨,他们出门的时候带的都是春天的薄衣裳,天气骤冷,薛檀还跪了那么久,再加上他本来就体弱多病,招风寒是必然的。

薛准冷下脸,立马转身回去穿衣裳准备回宫。

临要走的时候,他眼睛瞟到了窗台,忽然停住。

窗台上落了一瓣半卷的桃花,娇嫩的粉色,分明好看,薛准却变了脸色——窗户一直关着,这瓣桃花怎么会吹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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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檀窝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鼻尖微红,脸比鼻尖还红:“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肆不由分说把手里的药碗塞进他手里:“管你是故意还是不小心的,着了风寒生了病就得吃药。”她端过来的是太医配的驱风寒的药汤,除此之外还有一整壶的姜茶。

薛檀不喜欢姜茶的刺鼻味道,从一端上来就死皱着眉头不肯喝,这会儿更是抱怨:“太医已经开了方子了,喝上两天我就好了。”

李三儿站在旁边,垂着头不敢说话。

以前殿下不是没病过,着风寒的时候也有,他们这些伺候的人端上来的药和姜茶别说喝了,就是放在旁边,殿下也不会去碰一下。

如今却像个孩子一样,会撒娇,会抱怨而不是沉默地拒绝。

李三儿不知道的是,即使姜肆已经换了一个身体,那种命中注定的血缘关系仍旧会让薛檀觉得亲近。

她没有刻意接近薛檀,所做的事情也只是出于一个母亲想要对孩子做的事情,包括但不限于对他忍不住的关心疼爱,以及一些大事小事上的劝导,就比如薛檀生气以后喜欢闷着,对情绪和身体都不好,姜肆就会劝他放宽心,劝他学会释放自己的不快。

她是用母亲的角度去看待这个孩子,而不是从前那些一个渴望权力、希望成为薛檀后院的女人。

薛檀能够体味到其中细微的差别。

他不知道姜肆是用母亲的身份面对自己,可他能感受到她的认真对待。

在宫里呆久了,对人心也看得分明,有些人畏惧他,也有人阿谀他,却鲜少有人会用这种长辈的姿态对待他。

他本就是个缺少长辈疼爱的孩子,薛准这个父亲对他的关爱是有的,但两个人的感情被藏在了日复一日的争吵之下,便没有那么鲜明了。

姜肆对他好,像个长辈一样,他领情,自然也愿意像一个单纯的孩子一样去依偎她。

他有时候觉得自己很贪心,他喜欢姜肆对他的那种态度,自然中透着亲昵,知道他不吃药会哄会劝,劝不动的时候就微微板起脸,“逼”着他吃药。

他其实挺讨厌别人强制管着他的,所以薛准给他安排太傅授课,他也会觉得生气。可很奇怪的,他就是能够忍受姜肆对他的这种强制。

他也能察觉到姜肆对他的依赖和亲近感到满足,像是一个母亲从自己的孩子身上获得了反馈一样。

薛檀不懂这是因为什么,但他乐于享受其中,反正他表现得依赖一些也不妨碍别人不是吗?

迎着姜肆一脸严肃的表情,他端起茶碗一饮而尽,露出酝酿已久的乖巧表情:“我都喝了。”

他成功从姜肆手中“骗来了”一颗甜杏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