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薛准心口一跳,那个眼神实在太过熟稔了。

从前他知道姜肆心软,所以会变着法地撒娇,分明他很讨厌提及自己的过去,但在姜肆面前,他会将自己的伤疤揭开,将伤痕累累的过去捧到她面前,以求获得她的关心。

便如此刻这个人眼中的关心一样。

他忍不住喊:“姒姒!”

他一出声,眼前那个人却迅速平静下来,脸色怯弱,摇摇欲坠。

姜肆噗通一下跪在地上,低着头:“奴只是想着,陛下兴许要熬药,才进来看一看。”

她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可薛准却扑到她面前,俯下身去看她的眼。

他贴得太近,呼吸喷在她的脸上,带着熟悉的青松气息,微微湿润的吐气,里面夹杂了一丝苦涩的药味。

四目相对。

姜肆看见薛准的眼里是慌乱和不敢置信,他急切地靠近自己,想要去抓自己的手。

她入戏太深,忍不住往后退缩了一下。

薛准一愣。

他看清了姜肆眼里的害怕和排斥。

而他的呼喊,她没有回应。

薛准的眼神慢慢黯淡下来,像是夜空中晦暗的星。

本来他是扑在地上的姿势,身上的衣袍胡乱堆在一边,他想拉姜肆的手,却被躲开了,就只能紧紧拉住她的衣服,将布料攥出层层褶皱,在察觉到姜肆的抗拒以后,他开始慢慢地往后退,小心翼翼。

他推开了梁安搀扶他的手,整个人很没形象地坐在了地上,和对面的姜肆互相对视。

姜肆被他盯住,那个目光太过深沉,让她有些不适,便微微撇头。

她刚刚听见了宋院正说的话,惊诧于在二十年后,薛准居然还在想念着自己,以至于眼前出现了幻觉?

姜肆有点迷茫,她很少出现这样的状态,以前她做什么事情都很有条理,明确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然后奔着自己的目标一直往前走,可现在,她在犹豫。

犹豫是继续装成别人,彻底让薛准放弃希望重新开始,还是告诉他,自己就是姜肆?

她目光闪烁,拿捏不定。

落在别人眼里,就是心虚。

殿内有一瞬间的寂静。

薛准本来提着一颗心,可这会儿看见姜肆闪烁的目光,又有一瞬间的茫然,到底是不是她?

他始终觉得姜肆是爱自己的,但如果真的是她,她会这样不愿靠近他吗?

他心里有一个天平,左右摇摆,不知道该歪向哪边,可他知道,他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能见到姜肆的可能。

哪怕只是在梦里。

许久,他站起来,低声说:“不好意思,朕认错了人。”

姜肆抬头。

薛准却不再看她,转头吩咐梁安:“去太医院把药领回来,以后药都让宫人熬。”

梁安低头应喏,然后一扯姜肆:“走吧。”

姜肆被迫跟了出去,她问梁安:“大伴?陛下是什么意思?”

梁安领着她站在未央宫的廊檐下,脸色颇有些复杂,交代她:“陛下是叫你熬药,以后你就进殿里伺候吧。”

他看着姜肆,也不知道这件事对于她来说,是福还是祸。

主要是他也猜不透陛下现在在想什么,难不成真的是年纪大了,忍受不了寂寞了,所以想要找个人陪着自己?梁安觉得不大可能。

可眼前这个人模样确实又和先皇后有几分相似,而她是个陌生人。

他觉得可能自己年纪大了,连陛下的心思都琢磨不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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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肆就这么被调进了未央宫的内殿。

进来了以后她才意识到,原来是因为那时候她说了自己进来看看需不需要熬药,所以薛准真的让她来熬药了?

她不信。

她没法忘记薛准喊她的那句“姒姒”。

冷静下来以后,她试图思考过当时薛准的想法,要么就是薛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认出了自己,要么就是真的出现了幻觉,而楚晴和她长得像,所以薛准出现幻觉以后认错了人,把楚晴的身体当做了自己。

她不知道薛准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但是她觉得自己确实应该做一个选择,留下,或者彻底离开。

没有一个人是能够十二个时辰都伪装成另一个人的,如果薛准是第一种情况,说明她自己已经露出了破绽——她之前倒也没觉得自己能够完美伪装成楚晴,只会在需要的时候强装一下,性格如此,没法完全装成另外一个人。

不然她早就出宫去了,何必在宫里演戏演得这么麻烦。

宫里唯一的意外就是薛准。

而现在,她在思考自己该摆脱这个麻烦,还是继续。

其实她已经偏离了最初进宫的目的,本来只是想离开楚家,后来意外到了未央宫,从一开始,她就应该当机立断地离开的。

可她却留下来了。

细究起来,没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唯一一个理由还是试图探究自己死亡的真相,而这个理由还是薛准送到她眼前的。

更何况只是试探。

是她自己选择了继续留下。

改变的契机?或许是因为她发现杀死她的不是薛准吧。

豆大的光亮在她手心捧起,慢慢飘到了蜡烛上,只是一瞬间,昏暗的内殿便圈出半块亮堂,姜肆坐在褥子上,眼睛在内殿转了一圈。

这是她两辈子第一次进未央宫的内殿。

以前只听过未央宫,还是上辈子,薛准和她描述起来说的是,先皇的未央宫金碧辉煌,油烛每日必定要点到天亮,整个内殿都如同永昼一般。

那时候薛准是艳羡的语气,可如今姜肆枯坐在未央宫之中,发觉其实哪怕薛准已经坐到了先皇的位置上,他也没有去实现曾经的艳羡。

整个内殿都晦暗不明,仿佛多点一盏灯也会惊扰什么东西。

薛准出去了还没回来,姜肆登堂入室。

她捧着蜡烛在内殿转了一圈,打量了一下周围装饰——很普通,屋子里最多的都是书架,上面堆着很多书,有些姜肆看过,有些没有,治国策论、各地邸报,诸如此类。

一看就很枯燥乏味。

姜肆却并不意外,毕竟以前裕王府的摆设都是她亲自设置的,薛准只会说这好看,那也好看,像是个无脑吹捧的小尾巴一样。

书架后面应该就是内室,她小心护着手里的蜡烛,从另一侧绕了过去。

还没站定,一抬头,整个人都僵住。

这并非是想象中的内室,更像是一个库房一样,只是别人的库房是用来堆家具和古玩珍宝首饰,而薛准的库房里是画。

全都是画。

七八个合拢的大箱子,四五个书架子,窗边的案几,还有那张红檀木的书桌子,除了画卷还是画卷。

姜肆把蜡烛放得远了些,走到书桌边上打开了其中一副。

在见到这些画卷的时候她就略有所感,此刻打开,看见内容,竟也不觉得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