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上次那一面见得太过匆忙, 来不及观察。

此时文清辞终于意识到,谢不逢早已经在一场又一场的战争中飞速成熟了起来。

少年的青涩已经完全褪去,他的气质如重剑般沉稳、锋利, 带着摄人之气。

帝王之意初生,枭雄之态早满。

文清辞不由出了一刻神。

但下一秒, 注意力便被手腕上的细弱的痛意唤了回来。

接着是略显暧昧的研揉。

手腕上的温度,已传遍全身。

刹那间,长原镇那一晚的记忆, 再一次鲜活了起来。

昏红的光芒,琉璃碎片……

文清辞立刻将视线移开,尝试着将手腕从谢不逢的手中抽出。

“殿下, 您该继续向前走了。”文清辞强压着情绪, 一边微笑一边淡淡地对谢不逢说。

少年终于肯在这个时候,缓缓地松开了手指。

谢不逢的目光仍未移开, 他紧盯着眼前的人。

细雪落在文清辞长长的睫毛上, 化为小小冰晶坠在这里,随着呼吸一道轻轻颤动。

墨黑的眼眸,被冷风吹得多了几分水汽。

这一切落在谢不逢的眼里, 竟有些可怜。

既让人心疼又想要欺负。

少年下意识抬手, 想要替文清辞将它拭去。

但那只手只在空中顿了几秒,便如触电般收了回来, 转过身朝前而去。

“起——”见谢不逢如此不按套路出牌,一旁司礼的官员愣了一下, 连忙示意百官平身, 随仪仗一道入宫。

突兀站着的文清辞, 终于融入了人群中。

如被狼放归族群的羊羔般, 缓缓地长舒了一口气。

谢不逢是今天的绝对主角, 两人方才的互动,落入了太殊宫外所有人的眼里。

他是被文清辞送上战场的,起初这是一场十死无生的死局。

因此众人理所应当地以为,班师回朝的谢不逢,理应记恨对方才对。

并在此时下意识将刚才那一切,看作威胁。

在转回身继续向前走去的那一刻,文清辞注意到了周围人轻蔑的目光,和看好戏的表情。

当初文清辞以太医的身份,一跃成为三品翰林,本就受人嫉妒,再加上皇帝又很喜欢借他之口做出决定……一来二去的,文清辞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很多人。

这群人何止是想看他倒霉,简直恨不得他现在就去死。

雪又大了起来,顷刻间寒意刺骨。

文清辞如果没有注意到那些恶意般,目视前方向前走去。

今日的第一要事是封赏功臣。

皇帝这次倒是毫不吝啬,大手一挥,赐予此次大战立功之人大量田产与金银。

又封了几个将军驻守北地。

获赏最多的人自然是谢不逢,圣旨上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封赏,负责宣读圣旨的太监声音念到嘶哑,才将它读完。

乍一听皇帝似乎将半个国库都送给了谢不逢。

当下,所有人都感慨起了皇室这父慈子孝的一幕,好像将皇帝执意让谢不逢上战场的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领赏之后,少年不屑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的圣旨。

皇帝之所以这么大方,是因为自己在他心中,是个注定明日就要死的人。

这些金银财宝甚至不会离开国库,只是在这里念念,随便走个过场罢了。

……

封赏活动持续了一整个早晨,庆功宴自下午开始,持续至深夜。

卫朝还从来没有举办过如此盛大的宫宴,今日来皇宫的,除了文武百官以外,还有和谢不逢一起从北地回来的军人。

皇帝早早就以身体不适为理由退了场。

而有了那群军人在,宫宴上的气氛也比以往更加热闹。

谢不逢坐在桌案边,来敬酒的人从来没有停下来过。

宴会开了一会,不知道是谁将宫中的佳酿换成了从北带来的烈酒。

不过一会儿工夫,雍都的官员便醉成一片。

并在酒劲的催促下,全挤在谢不逢的身边,想要将他灌醉。

“这杯敬大殿下!敬您带兵,洗刷中原百年之耻——”

说完,已经烂醉如泥的大臣,便仰头将手中烈酒一饮而尽。

气氛正热烈的时候,谢不逢的身边冒出了一颗小小的脑袋,谢孚尹不知道什么时候溜到这里,一脸好奇地探头问他:“……哥哥,不辣吗?”

谢孚尹嘴上虽是这么问的,但是眼里全是崇拜。

谢不逢有些意外。

自己这个妹妹,好像真的一点也不怕生。

“不辣,”少年笑了一下,轻轻地揉了揉谢孚尹的脑袋,末了见到小姑娘依旧盯着自己桌上的酒盏,便逗她似的问道,“要尝尝吗?”看上去心情不错。

“不不不!”谢孚尹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迅速向后退了半步,“文先生说,喝酒不好。”她一脸认真地说。

见状,周围人全都笑了起来。

“文先生”这三个字,让谢不逢的笑容僵了一瞬。

他下意识还想问谢孚尹一点什么,但小姑娘却像是怕他继续让自己喝酒一样,慌忙从这里溜走了。

少年终于忍不住,放任自己在这里寻找文清辞的身影。

他的视线越过人群,落在了宴会厅的一角。

在不知不觉中,两人的身份已经对调。

文清辞终于披上了大氅,他独自坐在临窗的位置,桌案上的东西动都不曾动过。

清风自背后的窗吹了进来,缓缓托起月白的衣角。

……他怎么了?

是身体不舒服还是饭菜不合口味?

明明回程的时候,还叮嘱自己忍着不能主动去寻文清辞。

可现在谢不逢只因一瞥便动摇了。

就在少年纠结着要不要过去的时候,一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视线中。

作为谢不逢的表姐,苏雨筝也受邀参加了这一场庆功宴。

可她并没有来找谢不逢贺喜,而是出现在了文清辞的面前。

她有些担忧地问:“文先生,您还好吗?”

苏雨筝同样注意到,从开宴到现在,文清辞桌上的饭菜一动也未动。

苏雨筝的心意,表现得非常明显。

文清辞没有这个意思,因此除了上次医馆的偶遇外,他一直在刻意和苏雨筝保持距离。

“无妨,”文清辞摇了摇头,“谢苏小姐关心。”

寒风将他的脑袋吹得昏昏沉沉,文清辞的确一点食欲也没有。

此时文清辞的胸前一阵一阵地泛着麻痒,他强忍着没让自己咳出来,但口中却还是生出了一股浓浓的铁腥味。

“这怎么可以?”意识到文清辞的状态真的很差,苏雨筝不由有些着急,“要不然我去帮您跟姑母说一声——”您先回去休息吧。

苏雨筝话还没说完,便被脚步声打断。

谢不逢来了。

庆功宴上,少年将军卸下了玄甲。

他一来便故意遮住了这里全部光亮,将文清辞堵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