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文清辞的耳边“嗡嗡”响了起来。

刹那间, 风雪好像都按下了休止键,停在了半空,不再飘荡。

只剩下鼻尖上凉丝丝的感觉, 一点点散开。

见两人站在这里半晌都没动,谢孚尹终于忍不住偷偷从指缝向外瞄去。

还没等她看到什么, 下一秒,文清辞忽然将鼻尖的雪花,轻轻地蹭回了谢不逢的肩上, 接着立刻转身,撑着伞向前而去。

谢不逢的唇边,扬起一点浅浅的弧度。

“走了。”

“哦, 哦……好!”小姑娘紧紧地趴在哥哥肩上, 一会儿抬头看看哥哥,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瞄一边的文清辞。

清辞哥哥的脸, 怎么有点红?

荒原上的雪又大了起来。

为万物披上了白纱。

被抱在怀中的谢孚尹, 只知道此时哥哥换单手将自己抱在怀中。

并不知道的谢不逢的另一只手,正与文清辞十指相扣。

将寒冷与风雪,隔在了另一边。

指尖只剩下了彼此的体温。

*

社日节, 翊山。

昨晚了整整一夜的雪, 今晨终于放了晴。

巨大的翊山,如一座汉白玉雕, 静静矗立在天边。

卫朝文武百官,宫眷、命妇, 皆着华服立于山脚之下。

与几年前来祭天的时候不一样。

如今, 世家贵族大部分都已被废帝“处理”。

谢不逢称帝之后, 又不断改制革新, 冗官现象逐渐消解, 此时翊山脚下满打满算也就几百个人。

但他们个个全容光焕发,与从前有着壤之别。

司礼官敲响巨大的编钟。

钟声一遍遍回荡在翊山的云与雪之间,如仙乐一般缥缈。

朝臣百官也在此刻,朝着翊山的方向缓缓跪了下去。

文清辞与谢不逢一道,踏着长阶,向翊山上的高台而去。

在路过谢孚尹的时候,小姑娘还忘偷偷抬头,朝两人轻轻地招了招手。

石上的积雪已被清理干净,与“湿、滑”二字没有半点关系。

但谢不逢仍不放心地将文清辞的手,紧紧地将他牵在掌心,直到站上高台都不曾放开。

头顶的天空,如宝石般通透、湛蓝。

阳光自翊山另一边照来,刹那间彩彻区明。

文清辞忍不住向长阶另一边看去。

上一回他是以太医的身份来翊山的,一直待在山脚之下。

因此直到这个时候文清辞才知道。

原来踏上长阶,便能将整个雍都的风景收入眼帘。

阳光自翊山的另一边照下,化作金箔,洒满了雍都。

更远一点的殷川大运河,也泛着磷光。

如一条锦金色丝带,缠绕着整座那座城市。

文清辞的脚步,不由慢了下来。

觉察到这一点,谢不逢缓缓转身问:“在想什么,清辞?”

谢不逢的个子,早在不知不觉中高了文清辞一头。

现在文清辞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向他眼瞳。

编钟声仍未散去。

司礼的官员,还正在下方高唱着什么。

然而落在文清辞和谢不逢的耳边,只剩下隐隐约约的一点声响。

甚至下方众人,也化为了一颗颗小小黑点,看不清面容。

他们的世界里,真真切切的只剩下了彼此。

文清辞笑了一下,轻声回答道:“臣只是忽然觉得……陛下长大了。”

他的声音就如今日穿过风雪而来的阳光一样温柔,带着淡淡的感慨。

几年前的那个社日节,同样下着大雪。

尚是个少年的谢不逢抱着小羊,静静地跪在雪地之中。

——那是彼时的他唯一拥有的东西。

如今他却已富有四海。

那日,似乎也是文清辞第一次意识到,谢不逢不只是《扶明堂》里那个无所不能的大BOSS,更不是什么纸片人,而是一个普通的少年……他有血有肉。

谢不逢眯了眯眼睛,手指缓缓从文清辞发间撩过。

翊山上的寒风,将那股熟悉的苦香,吹到了他的鼻尖。

谢不逢和文清辞一样,都在此刻想起了那年的社日节。

“清辞还记得那年的社日节吗?”谢不逢轻声问。

今日文清辞难得穿了华服。

月白色的锦缎层层相叠,绣满了暗纹,在日光下散发着柔柔光亮。

头顶的玉冠下,也缀满了珠玉。

小小的晴蓝色玉串,随着谢不逢的动作从文清辞的眼睫边轻晃过去,发出一点清脆的声响。

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自然。”他答道。

谢不逢的手,轻轻地贴在了文清辞的颊边,从他的眼角蹭了过去。

他的声音略显沙哑,暮光也有一刻失焦:“我那天晚上,做了一场梦。”谢不逢说。

“陛下梦到什么了?”

“梦到我回到了肃州,又在陵邑外的小溪边,捡到了一只小羊。”

哪怕过去多年,当日的梦境仍清晰的印在他的脑海之中。

谢不逢的声音,不自觉地温柔了下来。

文清辞也顺着他的话,想起了那只总被谢不逢紧紧抱在怀中的小家伙。

“后来呢?”他忍不住问。

“后来……”谢不逢的手,缓缓从文清辞的脸颊边滑过。

他说:“后来梦醒了,我才发现自己找到的,并不是什么小羊。而是你……”

谢不逢发了一整晚烧,醒来后才发现,自己昏沉间竟然一直紧握着文清辞的手腕不曾松开。

而对方也就这样,陪着自己静静地在地上坐了一整晚。

这一幕,对彼时的他而言,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我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将小羊弄丢。”

但最后,文清辞竟还是在自己的怀中,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单单是想到这里,谢不逢的心脏便泛起了刺痛。

那曾是他的梦魇。

……将自己看作那只小羊?

文清辞的手指,也随之一颤。

就在这个时候,司礼的官员终于念完了提前备好的词句。

编钟声也缓缓地停了下来。

只剩一点回音,还在山涧中徘徊,久久不愿散开。

谢不逢终于将手,从文清辞的脸颊边放了下来。

“陛下,”就在谢不逢打算转身,向翊山下看去那一刻,文清辞忽然轻轻地拽了拽他的衣袖,在他的耳边小声说,“您并不是捡到了一只小羊。”

谢不逢微微蹙眉,向文清辞看去。

对方先是垂眸笑了一下,接着忽然抬头看着自己的眼睛,无比认真地说:“您是被这只小羊,捡回了家。”

说完,便握住了谢不逢垂在一边的手。

文清辞的眼睛弯弯的,阳光落在眼底,照得眼波轻轻摇晃。

像是日出时分,有人朝深潭中丢了一颗石子后,泛起的阵阵涟漪。

文清辞的语气,还是那样的轻柔。

但从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在刹那间乱了谢不逢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