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此时此刻,季怀真只想把什么风搅雪、打萝拐、驴打滚不管不顾地在这个傻大个身上都用上一遭,最好剥皮前先把嘴给缝上。

便是先前被人季狗季狗的骂,也没有燕迟这一腔捧到眼前的真心叫他不痛快。

只是他心里气恼,面上却学陆拾遗那样笑着,笑得装腔作势。

燕迟忐忑不安,见眼前人笑了,才松口气。

还不知在对方心中早把自己给骂个狗血喷头,以为这是允许他跟着的意思,又忍不住挨得近了些,他指头上附着一层层薄薄的茧,轻轻摩挲着季怀真的掌心。

“让我跟着你吧……”燕迟小声哀求。

季怀真迟迟不松口,只拿审视一样的目光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旁边官员听见这边动静,还以为燕迟不知好歹缠上了陆大人,连忙说道:“原先已为陆大人安排好了下榻之处,若是嫌远,直接住在红袖添香也可,在下现在就去打点。”

季怀真轻轻睨了他一眼,不再看燕迟,抽出手,转身就走。

那官员慌忙摆手,吩咐人把燕迟给拉下去。

三两个人高马大的护院冲上来,伸出去的手还未抓到人,就被燕迟反手扣住。季怀真没走几步就听见身后的动静,像是打起来了,回头一看,见一群大汉躺在地上叫唤打滚。

燕迟毫发无损,轻轻一跳跃过他们,三两步追上季怀真。

他不会讲情话,搜肠刮肚,憋得满脸通红,你你我我个大半天也没憋出个屁来。

这幅样子把季怀真给逗笑。

他一笑,燕迟就看得一呆。

“你什么你,我什么我,你是个结巴?”

燕迟慌忙摇头。

“你说跟着我便让你跟?难不成大街上走路的说要跟着我就得收留?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季怀真上下打量他一眼,见燕迟难掩失落神色,心中痛快些许,话锋一转,咳了一声,“行了,明儿我忙完了来找你,歇着吧。”

他不等燕迟再来缠他,转身就走。

转身的一瞬间便笑容消失在嘴角,季怀真阴沉着脸,当真是翻脸如翻书。

燕迟呆呆站在原地,回味过来季怀真话里话外的意思,喜上心头,想到明日还能再见,心中一阵甜蜜。

那里正从他身边路过,看他一副痴呆傻样,忍不住在他头上拍了一下,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别痴心妄想,人逗着你玩你还当真了?陆大人来红袖添香就是来找乐子的,你看他今夜谁也没带走,就是因为被你小子搅了兴致,你信不信他明日定不会过来。”

燕迟虽不信,却被里正一番话说得心里难受。

“……与你何干。”

他立刻恢复先前那副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模样,转身走了。

里正在原地气急败坏地骂他不识好歹,燕迟却又突然调头往回走。里正大惊,还以为燕迟恼羞成怒要来揍他,未来得及逃走,就被燕迟从背后揪住衣领,提得两脚离地,像集市上被草绳吊起的王八。

“同你打听些消息,”燕迟冷冰冰道,“你们方才议论的季怀真,你知道多少,都告诉我。”

……

二更时分,季怀真躺在床上翻来覆去,身上一股邪火烧得他睡不着。

枕头太硬,床帐太丑,睡惯了上京的高床软枕,汾州小小边陲之地的一切都让他看不顺眼。

“三喜,三喜!”

唤了两声无人应和,季怀真这才想起三喜已经被他打发回上京照顾姐姐,只好披着单衣,阴沉沉地来到窗边,指节一扣轻敲五下——三长两短,晦气至极。

少顷,窗户被推开,一蒙面之人倒翻进来,一身劲装短打,头发削得极短,依稀可见青色头皮。

“查到了?”

“回禀大人,这人三天前到达汾州,第二日便去桂香楼做打杂伙计,只是今日不知为何突然跑到红袖添香去,被他顶替的人名叫‘方琦’,此人身份属下已查验过,家世清白,和这个叫燕迟的并不认识。大人今日临时改变行程,红袖添香准备不及,才叫这方琦过来,他的卖身契本是下月才生效,先前没有人见过他,这才无人发现燕迟冒名顶替一事。”

一开口竟是个女人。

而桂香楼,则是汾州当地官员原先为季怀真定下的接风洗尘之处。

“来汾州之前呢?从哪里来的。”

“汶阳。”

季怀真沉吟片刻,汶阳?

汶阳虽不是交战区,可这里背靠苍梧山,翻过去便是敕勒川——夷戎人的地盘;从汶阳往西去便是大齐边界,穿过几座战火纷飞的无主之城,就是那群鞑靼蛮子的领地,这位置实在敏感。

他本就怀疑陆拾遗与夷戎人有些弯弯绕绕,如此一来,这个叫燕迟的显得更加可疑。

“再查。”

对方正要领命而去,季怀真却突然想起什么。

“回来。”

他微微阖眼,站在窗前,摆出副只是随口一问的样子:“咱们离开以后,那个叫燕迟的可有异常?”

属下面露纠结,一番吞吞吐吐,看得季怀真又上火了。

“要是这小子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直接杀掉便是。”

“回大人……倒也没什么异常,他找当地里正打听了些大人您的事情,还有就是他,他同人打起来了。许是老鸨觉得他今日搞砸事情,坏了大人的好事,大人走后便要将他赶出去,谁知这小子就是不走,死活非要赖在红袖添香,只因大人说了明日会去见他,想必是怕离开之后,大人明日寻不见他吧。”

季怀真:“……”

“现下正在红袖添香的柴房睡着。”

季怀真久久不发一语,属下抬头去看,发现他嘴角噙着一抹冷笑,嘲弄道:“他哪里是要见我。”

他轻哼一声,不再提起燕迟,报出几个人名来,都是今日在座喊季狗喊得响亮之人。

属下询问道:“都记住了,大人想如何处置他们?”

“其余人给点教训,至于那个笑话我不识字的,他既识字,就把他眼睛给我剜出来,手也剁了,看他以后如何识字,再把舌头割掉,剁碎了包成饺子喂他吃下去,一口都不许剩。”

属下见怪不怪,领命而去。

季怀真一夜未眠,翻来覆去,脑中尽是些什么市无二贾,官无狱讼,邑无盗贼,野无饥民,道不拾遗。起床时头痛欲裂,三喜不在,连个顺心使唤的人都没有,早膳都懒得用。

随从心腹问他今日可按原计划前往汾州的盐泉取紫泥,季怀真不吭声,嘴上哼着扬州小调,好像心情很好,一点都看不出昨晚骂人骂了一晚上。

他以象牙雕刻的发冠束发,身披玄狐大氅,一整衣袍,觉得少了些什么,又取出条鎏金蹀躞带佩于腰间。

单是这一身行头,就足够在上京繁华地段买下栋三进三出的大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