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剑出山河

(怎么这屋里的人都说谎说得浑然天成?)

一行人显然已在刑妖司外等候许久, 两方一回合,纵然倾风身后的人拼命朝对方使眼色,一时间也反应不来, 崔老爷转过身,气焰高涨地冲着门内喊:“里面的速速开门!我们不过是来讨要个说法,何故紧闭门户?难道刑妖司连自己门人也不顾了吗?”

倾风停在石阶上,对着里面朗声道:“开门,就说我回来了。”

年轻弟子爬上高墙,探出个头来朝外张望, 见到这如潮似海一般的人,张大了嘴,赶忙回头招呼同伴,颤颤巍巍地问:“师姐,你怎么领了那么多人回来?”

没一会儿,柳随月也从墙后爬上来,双臂紧紧扒着墙头,撑起半边身体努力往外探,看见挤挤挨挨的人群“哇”了一声, 叫唤道:“陈倾风,你先说, 这些是我们的人吗?你带他们回来做什么?”

倾风自己也是无奈:“我好好在屋里坐着,他们自己过来, 非要落我手里。我哪能驳了他们好意?”

柳随月不知是该惊还是该赞:“你还真是活阎王吗?小鬼都来投门!”

倾风上前踢了门一脚, 催促道:“开门, 那么多人看着, 别叫百姓真以为是我们心虚。”

很快, 里头两名弟子合力拉开木门。

崔老爷激动得面皮一抖, 不等朱门完全打开,便急切要往里冲,叫倾风一把按住肩头,定在原地不动。

另外一边的人想上前,也被倾风抬剑挡了回去。

“我都没进去,你们慌什么?我叫他们开门,不是让你们强闯的。若是来做客,就讲规矩些。退!”

剑芒冷冽,贴着前排人的衣襟往后推去,崔老爷也被她单手硬生生地拖了回来。

谢绝尘架着袁明上前,年轻弟子见到二人状况,忙跑来帮手,关切问道:“这位师兄是怎么了?”

倾风冷哼一声,回头瞪视众人:“那桂音阁里竟真藏着只大妖。袁明师弟正与那妖周旋,叫这伙人算计,分了心神,如今昏迷不醒。这笔账,通通算到他们头上!”

围在门边的众人正被她这傲慢姿态憋得满肚邪火,一把挥开她那绣花枕头样式的银剑,闻言动作一僵,问向后方人群:“什么妖?”

跟着倾风过来的一帮人也说不清楚,毕竟从门里出来时,袁明就是晕着的。倾风三人在杨晚吟屋中待了足有一个多时辰,也属实反常。是他们不住叫骂,倾风才踹门而出。

这样说来——

众人找出正缩着脖子往边缘躲闪的桂音阁主家,抓着他的衣袖,将他推到前面去,问:“莫非你桂音阁里真的有妖?”

那店家自己都怔住了,衣领被扯得歪斜,顶着四面八方的目光无措道:“我……不可能!馆中姑娘都好好的,哪里来的妖?”

几位在外巡检的修士叫他们捉住,四面分派打手看管软禁。倾风打打手势,让他们放人,护着弟子们先进去,最后才自己进门。

崔老爷等人紧步跟在她身后。

前厅站不下这许多人,有分量决断的五十余人被放进院来,其余的管事打手继续被拦在门外。

饶是如此,厅中只有十来把椅子,谁都不好意思坐。

年轻弟子们站在门前守卫,怕起了冲突。几位师叔也客套地站着。

倾风不做理会,大步流星,径直在上首空位上坐下,抬抬手道:“给杯水喝,渴死我了。”

年轻弟子忙去端来温水,送到她手边。倾风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第一件事,竟是又对着满厅的豪绅放狠话:“我司弟子好好地做事,叫你们牵连,要是无碍也就罢了,若是有人因你们受伤,我定十倍讨还!”

莫说是年轻弟子,连一些年长的师叔都因此对倾风频频侧目。

好威风,好霸道!

这就是京城刑妖司里来的人吗?

柳望松看见众人灼亮的眼神,心里暗道,京城哪出得了这等人物?得是能让她纵横一方的界南才行。豺狼虎豹见了她都得乖乖夹紧尾巴。

崔老爷浑然不介意她说什么,只一门心思惦记自己儿子,当即又道:“我家二郎受了重伤,请几位先生容我带他回去医治。”

“谁?”倾风剧情断了一截,此刻云里雾里,“崔二郎?你们找到人了?在刑妖司?”

这事说来实在话长,柳随月深吸一口气,刚要讲述,被林别叙一个隐晦眼神打断。

倾风平素不擅察言观色,但关键时刻从来机敏,间歇性开窍堪称是门天赋,见势也熄了声,右肘支在扶手上,神色不动地等几人言语。

林别叙朝着边上其余修士道:“烦请诸位也且暂退,此间之事只能与知情人讲。”

几人面有诧异,还是返身告退。

待门窗合上,谢绝尘扬袖打下禁制,封住屋内声音。

林别叙这才看向厅堂正中的崔老爷,目光在他脸上落了片刻,徐徐移开,淡声道:“先前不放诸位进来,是要等人齐,免得一番话要说许多遍。多有怠慢,实在失礼。既是没有其他人要来,那便开始吧。”

崔老爷感觉心吊得越发沉,原有的把握被林别叙一扫便零落了八成,再次开腔:“我家二郎——”

林别叙抬了下手,打断他的话,正色道:“诸位今日愿意随崔老爷过来,想必是因为崔二郎许了你们什么好处。”

众人自有盘算,于是听得林别叙说出一句“皆是妄言。”时,心下亦无太大触动,早猜到他会是这幅说辞。

林别叙见他们执迷不悟,只能叹道:“世上何来长生?俗人的痴念而已。顽石尚有销陨之日,何况人乎?”

众人小声私语。

一儒生走出列,对着林别叙弯腰一礼,苦笑道:“我们所求何来长生?几位都是高翔丹霄的黄鹤,自然瞧不起我们这些匍匐在地、苟且求生的人。可即便同是株微草,有的长在高山上,蒙雨露恩泽。有的长在沟壑里,连日月都不曾得见。我等又不图腾飞,难道阴沟里的草,便只能与那肮脏的污泥为伴,连想见见苍天,也是错的吗?”

“哦?原是我误会?”林别叙眉宇间浮出困惑,“崔二郎究竟许的你们什么?我以为他是用长生相诱。”

崔老爷怒极:“我家二郎从来良善,何必将他诬陷成那种妖人!”

林别叙了然道:“我懂了,你们是看崔二郎顽疾得愈,壮志得酬,是以觉得,这世间原有灵药,可以助人领悟大妖遗泽?”

倾风揣摩着他的语气,一瞬便猜到他今日是要唱哪出戏。

这药物的存在,若是被崔二郎传扬出去,莫管它来历如何不明,后患如何无穷,都是要引得天下大乱的。

人性的私欲远比深渊更难填满。垂死之人能多活一日也好,穷途之辈能有一线转机也好,都觉得自己可以坚守本性,驾驭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