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谁都别想来打扰她。

墨灰的天,黯淡的月,还有凉腻如绸的风。

女孩儿墨黑的眼比这凉夜更冷更暗。

后来陆怀砚再想起这夜,想起那两根白得病态的指与薄雾后那双冷若寒星的眸子,他赫然发觉他的某些坏习惯多少与这一夜有关。

譬如明知会惹她生气也要将她削葱似的指尖放嘴里轻轻啃咬。

譬如在她沉默时低头去寻她的眼,用近乎暴烈的视线直抵她眸底,去探寻她藏得极深的情绪。

但此时此刻,陆怀砚只当她是起了大小姐脾气,倒没因她的话起半点愠色。

依旧垂着薄白的眼皮,一语不发地看她,面色疏淡。

空气里一阵死寂,僵持间,院里的灯倏地一亮。

又有人进来了。

“二姐!”是江冶。

少年沉着脸大步流星地朝她走来,旋即挺直腰杆挡在她身前,十分微妙地挡住陆怀砚看着她的目光。

“没出什么事吧?”

江冶嘴里问着话,眼睛却紧紧锁住陆怀砚。

那模样瞧着,就像一只即将炸毛的大猫。

江瑟望着少年绷得紧紧的背,面色微顿,须臾,她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温声说:“没事,跟从前在北城的旧识叙了会旧。已经叙完了,走吧。”

江冶神色稍霁。

方才进来时他就察觉到了,这男人与便宜二姐之间的气氛不对付。

本来是想过来给江瑟撑一把气场的,可走过来后,他才惊觉对方有多高,人家懒懒散散靠在墙上居然都比他高几厘米。

大概是因为矮了一截,他这边的气场明显比对面弱不少。

江冶莫名有点不爽。

拖腔带调地“哦”了声:“以后要再有人找你叙旧,记得换个场子,老爸没在后院装监控。”

江瑟眼底闪过些什么,颔一颔首,笑说:“成,回去吧,我累了。”

走没两步,想到什么,又指了指泡桐树后头的一道木门,对陆怀砚说:“那里也有个门,陆总要是不想回酒吧,可以从那里走。”

话说得极温和,声音也是一贯的温雅。

丝毫瞧不出先前那番充满攻击性的话出自她口。

陆怀砚望着江瑟离去的背影,将那根被她掐灭的烟缓缓插入烟盒。

男人的面色很淡,并未被江瑟方才那近乎冒犯的举措与话语激起半点情绪。

也就在这时,手机忽然震了下,微信里多了一条消息。

岑礼:【阿砚,你在飞机上见着瑟瑟了吗?她去桐城的航班与你一样。】

陆怀砚淡漠扫完,手指微动,回了个:【没。】

退出对话框,正要摁灭手机,眼尾忽又扫到韩茵不久前发来的消息:【瑟瑟人也在桐城,你和阿潇帮忙看顾一下,那孩子不容易。】

不容易?

想起方才江瑟掐灭烟头时那双冷漠的眼,陆怀砚轻哂,将烟盒放回兜里,给韩茵回道:【她很好,您不必担心。】

-

江瑟回到酒吧便在原先的位置坐下。

江冶给她端来杯纯净水,瞅着她的脸问:“刚真没被人欺负?”

江瑟唇角牵起一点笑:“没。”

江冶动了动唇,想说些什么,身后恰好传来江川叫他的声音,只好将到嘴的话咽回去。

“你要不想在酒吧玩儿了,跟我说一声,我送你回家。”

“好。”

江冶又看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没再说什么。他一走,江瑟便立即从桌边的纸盒里抽出一张面纸,吸了点儿杯子里的水,慢慢擦拭右手。

江瑟讨厌烟味这事儿,连岑礼都不知道。

她曾在一个密闭的空间里,同时点几十根烟,一遍遍让自己对烟味“脱敏”。后来也的确脱敏了,再是烟雾缭绕的地方,她也能面不改色地坐上半天。

她允许自己厌恶,但不允许自己害怕,以厌恶做幌子也不行。

小姑姑说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说她不该挑在那个时候“脱敏”。

江瑟会挑那么个时机对自己“下狠手”多少与陆怀砚沾点关系。

陆怀砚抽烟。

谈不上是烟瘾,他这人冷情也克制,从没见他对什么东西犯过瘾。

抽不抽烟,端看场合与心情。

长辈递过来的烟,多半会抽,不抽的时候也会接下,在指尖松松散散地夹着。

觉得无聊无趣时,也会抽。

都知道他抽烟时不爱接话,旁人见他嘴里咬着半根烟,再急的事也得等他抽完这根烟才敢提。倘若抽完一根依旧没停,那说明,不必开口了,他没兴趣也不会去搭理。

刚陆怀砚抽的那根烟,是因为无趣。

仿佛她离开岑家离开北城,在他眼中不过是一出无聊透顶的闹剧。

江瑟掐他烟的时候,想的也简单。

既然觉得无趣,那就他妈别抽了。

-

夜里回到梨园街的院子,江瑟洗了个澡便睡下。

虽然睡前吃了片安定,但到了半夜她还是醒了。在黑暗中发了半小时呆,终于还是决定起来再吃点药。

出去客厅找水时,却撞上了正在背剧本的江棠。

江棠看了眼她手里的药瓶,说:“睡不着?”

“嗯,认床。”江瑟从冰箱里拎出瓶纯净水,“你不是明天一早的飞机吗?”

江棠同江冶都只有一日假,明天一大早就得离开桐城。

“我是明天走,但小冶特地多请了一天假,说明天帮你搬家。”江棠往杂物房的方向瞅了眼,低下声音,笑说,“他在家里干惯粗活,你不用不好意思使唤他。”

江瑟拧水瓶的手微微一顿,眼前仿佛又出现少年挡在她身前的背影。

吞下嘴里的安定,她笑笑:“行。”

隔天江冶的确起了个大早给江瑟搬行李。

她租的公寓在一栋只有楼梯的老居民楼里,江冶大步流星地把行李全给扛到了六楼。

少年一如既往的毒舌:“别以为你以前是大小姐,就可以在我们面前摆大小姐的谱。我告诉你,就算江喻在这,她也不敢摆脸色给我看。”

他一边絮叨,一边认真仔细地给江瑟检查门窗、煤气,还顺道修好了阳台里一个漏水的水龙头。

一上午忙得满头大汗的,直到确保这房子没啥安全隐患了,才放心地把阳台的窗锁好。

一回头对上江瑟略带笑意的眸子,莫名有些不自在。

他故意露出嫌弃的眼神,看着江瑟说:“你快吃胖点,以后搬家你自己搬行李,小爷可没那么多闲工夫。”

“知道了,小冶。”

一句“小冶”叫得江冶越发不自在。

明明江瑟来之前他是很讨厌她来着。

她与岑喻的DNA鉴定书刚出,岑家那边立马打来电话。

当时江冶就在老妈旁边,电话那头的人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江家给不起江瑟想要的生活,也要不起江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