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第八十七章

清晨踏入工厂,海伦娜为我开门,晨光微弱,天地间呈现淡淡的青色,我们站在一棵茂盛的紫藤树下。

她睁大眼睛看着我,时不时反驳道:“这不可能,我不相信。”

我沉默地望着她。

她生硬而急切地说:“一定是胡编乱造的,他们不可能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情,有那么多小孩子呢,这绝对不可能!”

“我亲眼看到了一个装满小孩子的火车厢,正被运进集中营。”

“也许没死呢,你没有亲眼见到,这简直是无稽之谈,为什么要杀了他们?他们明明可以在工厂做工,是免费的劳动力,而且那么多人,不可能都杀了,尸体怎么处理?”她满脸惊慌失措,脸色一点点苍白下去。

我平静地告诉她:“在毒气室毒死,然后堆进焚烧炉。”

“你不要再说了,我不相信!”海伦娜烦躁地捂住了耳朵。

我没有再说什么,寂静的房间里弥漫着无力的哀愁感,像把时间都变得黏稠了,让人喘不动气。

不久,我听到了啜泣声,海伦娜呜咽道:“道格拉斯先生,小朱尼尔他们……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他们一定还活着……”

我搂住海伦娜,她趴在我肩头,像受伤的幼兽一样闷声流泪,她低声喃喃:“我们该怎么办?”

我沉默了一会儿说:“暂时隐瞒他们,就说他们在别的地方工作,没办法回来。”

“怎么会变成这样?杰西卡死了,詹妮弗成了奴隶,老人和孩子被毒死烧死,工厂里还有一些小孩子,他们该怎么办?詹妮弗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事实上,我已经无能为力了。

我在沙发上坐下,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充满胸腔时,苦闷的感觉仿佛消散了不少。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海伦娜皱眉。

“这东西好像能缓解疲劳,我从商店里买了一盒,你要不要试试?”我说。

海伦娜摇头,愣愣地看着我。

我继续一口口抽着烟,抽了一根又一根,直到嘴巴里充满烟臭味,才掐灭烟蒂,然后叹了口气说:“我们护不住他们了。”

海伦娜仍然愣愣地看着我,似乎不明白我的意思。

“之前那个叫格林的男人用我的家人威胁我,如果不听他的,就把我们全家都划为菲利斯人,关进隔离区。”

海伦娜惊讶地捂住了嘴巴。

“我们庇护菲利斯人的行为太惹眼了,继续下去会连累到家人,也许不应该继续下去了。”我平静地说。

海伦娜垂下头,迟疑了一会儿,又抬起来:“可……那个格林已经死了啊。”

“你怎么保证没有下一个格林呢?我们工厂每天有那么多葳蕤党军官进进出出,只要抓住了把柄就可以要挟我们。我们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安危,但家人呢?我们的父母兄妹该怎么办?”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需要钱的话我们可以赚,你那么聪明,总能想出办法。”

我垂着头,盯着乌黑的水泥地板说:“只有钱而没有权力,就像抱着金鸡招摇过市的孩童一样,权力……权力才是一切,可我们的政府里,哪怕最低等的公务员也不录用女性。我读了大学,即将成为法学系第一个女毕业生,可我甚至没有办法成为律师,因为唯一愿意聘用我的职务是秘书。你告诉我,我们要怎么用钱去收买权力?”

海伦娜沉默了下来,半响,自嘲地笑了笑说:“前几天,我们系里一个同学向我求婚了,他对我说,如果我嫁给他,婚后我可以辅助他做研究,他愿意让我以他的名义发表论文……我……我还没有拒绝他,我怕拒绝了他,就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丈夫了,作为女人,我的研究只会被当做笑料扔进垃圾桶。我明白,你是想说我们太自不量力了,连发表一篇文章都指望着丈夫呢,竟然还妄图拯救别人……”

她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我,也许正等着我反驳些什么,而我只是逃避般移开了视线。

最后,海伦娜深吸了口气:“你累了,好好休息下吧,明天的事情明天再说。”

说完她离开了,我知道她不同意关闭这家工厂,她不是不明白会因此受到牵连,她只是拒绝去谈论明天的事情。

第二天我打电话回家,哥哥告诉我家里一切安好,贝拉虽然在工厂里劳作,但人平安,他的工厂里也有一批老年员工被抓走了,还有很多人失去了孩子。

“对了,有你的信,是从你以前的高中寄过来的,我已经邮递给你了,记得查收一下。”威廉告诉我,一位格林福斯女士给我写了一封信。

格林福斯?难道是阿瑞娜?

自从几年前一别后,我们就失去了联系,会是她给我写信吗?

当那封信摆在我桌上时,我惊喜地看到了阿瑞娜的名字。

她从西国回来了,因为不知道我的地址,只能寄信去以前的高中,希望能联络到我,她还留下了一个电话号码,让我打电话给她。

能与久别的朋友再会,我十分高兴,当下就拨打了那个电话。

可是电话转接了两个声音很严肃的男人后,对方却告诉我阿瑞娜现在很忙,过后联系我。

大约傍晚时分,我终于接到了阿瑞娜的电话,许多年过去了,她的声音依然那样清亮,充满活力。

“安妮,安妮,是你吗?”她激动地说。

“是我。”我由衷欢心地说:“是我。”

“我回普国后唯一想见的人就是你,给你写信的时候一直担心你收不到,你现在住在哪里?”

“在普林格勒。”

“我也在普林格勒!我们见一面吧,我有好多话要告诉你。”她兴奋地说。

听她精神满满的样子,我心里为她高兴,几年前她那样子离开,能像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阿瑞娜刚回普国,对普林格勒不太熟悉,所以我定下了一家自己经常去的咖啡馆,约在第二天上午见面。

那家咖啡馆经常客满营门,我怕没有位置,所以提前半小时来到了见面地点,可进去后惊讶地发现,今天里面一个顾客都没有。

店员热情地把我引到一个位置,没过多久,一抹俏丽的身影推门而入,她穿着鲜亮的绿色长裙,留着短短的金发,看上去像时尚杂志里的画报模特。

我愣愣地看着她时,她已经张开双臂,向我飞奔了过来。

“阿瑞娜……”我一时感慨,紧紧拥抱住她。

不知是谁先哭了起来,我们竟然就这样抱头痛哭起来,几年前我把刚流产的阿瑞娜送上火车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已经这么多年了。

“这些年你都好吗?”我问。

阿瑞娜抹抹眼角,开心一笑:“我们坐下说。”

她说了很多事情,和母亲的重逢,在西国的生活,以及回来普国的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