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白人一生 必经晦暗 第一章

上海的春天,比所有人预期的都要来的早。

不过三月出头一丁点,就有微微的热风扑面,让人从容脱去厚重的外套,轻装上阵。

这个城市里的人都盼望这样的春天,有好气候,有好温度,经过一季残冬,终于得以站回起跑线,迈开这一年的序章。

在浦东郊区的南段,隔着此地主干道的两边,有总计占地一千亩的巨大建筑群矗立。主楼钢化玻璃的表面能接受阳光,反射七彩光芒,令这两栋不过四层楼的大型建筑镶金镀银的气派丝毫不逊色于任何陆家嘴金融中心的写字楼。尤其两栋主楼之间还修了一座封闭式天桥,上头不仅可以走人,还可以挂着一排巨大的广告语——“我的城市,我的生活:自由马”。

远远望过去,不是不弹眼落睛的。

徐斯先把他新买的雷克萨斯SC430驶停在这条大马路的一边,开了车窗,探出头往这边的天桥上一张望,吹了一声呼哨。

他转头对坐在副驾座上的莫北讲:“这牌子的衣服我虽然不穿,但是就冲‘红旗’的这气势,我也得鼓掌。”

“自由马”便是红旗集团旗下最脍炙人口、市场占有率最高的休闲服饰品牌。这牌子的衣服价廉物美,故而拥趸者众,令非消费群体人士也时常瞩目。

莫北是头一回来这厂区,也探头好好张望了一番,对徐斯笑道:“世界五百强在本市的亚太地区总部也不过这气派。”

徐斯说:“所以我一直跟我妈说,我爸生前就是太低调了。”

莫北催他快些将车开进厂区。

徐斯却问莫北:“你说这么大块肉,我能咬到多少?”

莫北弹了弹手指,简单把大账一报:“红旗当初可是在邻省四水市(中国无此市,未防敏感,故虚构)起家的,股份百分之八十归当地市政府,管理层不过持股百分之二十。这百分之八十怎么卖,那得问做主的。你舅舅不是今天也来吗?他当年在四水市当常务副市长的时候主管经济这一块,你可以问问他。”

徐斯不是很满意莫北的太极答案,他暂且先将车缓缓驶进了厂区,还有着制服的保安敬礼致意。

莫北这回也吹了声呼哨,表示惊讶。

徐斯嘲笑他:“民营企业家牛吧?”

莫北纠正:“按照股份性质来看,红旗是国营的。”

徐斯嗤道:“行啊你,果然给钱就认老大,做人政府的律师就是不一样了嘿!”

莫北驳他:“你就使劲埋汰我吧!可是你自己自告奋勇来当我司机的,可不是我求你来的,所以我拒绝在你车上受到攻击。”

徐斯将车停稳了,解开保险带,同莫北一先一后下了车。下车后,他才讲:“我那是看在你的小宝马进厂修了,解决你的不方便。你也知道这里车有多难打,你现在一下班就得回家伺候老婆,我不是在给你解决后顾之忧嘛!”

莫北摇头:“你就贫吧你。”

在走进主楼之前,莫北忽然正色问道:“你到底想干嘛?不会是也想分杯羹吧?”

徐斯摸摸鼻子,半真半假说:“这都被你猜到了啊?莫大状,你很强。”

两人都笑起来,一转头就看到了熟人。

徐斯收敛了表情,上前规规矩矩叫了一声“舅舅”。

方墨剑身后跟着不少工作人员,身边有本区的领导和四水市的领导,还跟着一干来参观的企业家,故此不太方便对这不告而来的外甥询问,只严肃附了一句:“你到了,正好一起参观参观。”

在混在人群里闲聊的时候,徐斯又对莫北低声讲:“我得来的消息是当初江旗胜把总部迁来本区的时候,四水市政府就不太满意,认为江旗胜的举动无异于叛离,甚至有转移资产的嫌疑。这回我舅舅是来当个中间人,帮两地政府盘好这笔账的。可今天还跟着这么多服装行业的小鱼小虾,这是准备拍卖?”

莫北先笑话了一句:“人家也是民营服装企业的大老板,怎么就小鱼小虾了?”

徐斯轻蔑讲道:“山中没了老虎,猴子也称大王了吗?”

莫北心内好奇更甚,问徐斯:“你到底在打什么鬼主意?”

徐斯只是神秘一笑,讲:“自然是大主意。”他小声问莫北,“那些服装老板都有自己的团队,红旗的管理层怎样安置?”

莫北讲:“有才之人必有其出处,你怎么连这个都关心?”

“我求才若渴不可以啊?”

前头有领导唤莫北,徐斯觑见舅舅独自往二楼的大会议室行去,他紧跟了一步,在二楼会议室门外的等候区,他们看到了江湖。

江湖坐在会议室外大型布展区的台阶上,她身后的布展区还有三五木模特身着去年“自由马”的冬季新款,摆很好看的姿态。

她坐在模特下首的阴暗角落里,蜷着腿,没有动,更不知道目光放空在何处。徐斯乍一眼看去,以为那也是一个不会动的模特。

江湖身上穿着“自由马”的春季新款露肩的修身长绒衫,一直盖到臀部以下。绒衫是黑色的,她的腿上又配了黑色的打底裤,下面一双棕色的羊皮长靴。一身的衣服朴素而得体。

从徐斯的眼里看过去,江湖的这个姿态很美。从她的额线到鼻尖到下巴,还有纤长的颈,过度到从圆领中袒露出的圆润的肩膀,以及修身的绒衫包裹着的身体,线条一路都很流畅,几乎就是个假人了。

方墨剑上前一步,唤了声:“江湖。”

江湖抬起头来。

她的短发稍稍长长了些,盖住额头,她下意识用手拂了一拂,答:“方叔叔。”

方墨剑走上前去,徐斯停留在原地没有动。

他并不如一般情场玩家一样,无论经历怎样的风云变幻,都能岿然不动声色。那一夜的荒唐和惊变,是让他有一点尴尬的。

尤其,他当时还打着她父亲公司的主意。往深层讲,他委实太过欺负妇孺了。

洪蝶婶婶也严厉地警告他讲:“这件事情你要快点忘记,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那有关人家小姑娘的清誉。”

徐斯不是不警醒的,他甚至自认确实做了一桩至大的丑事。他这般偷香窃玉的行径,同江湖之后那刚烈求死的对比,即让他可狠狠羞愧一番。

这实在是稀里糊涂的乘人之危,太不够光明磊落了。

徐斯甚至有想过,自己其时并无女友,他可在江湖丧父这段时间,给予她一些情感补偿。

但似乎江湖并不这么想。

就在那夜次日的清晨,徐斯走进旅馆大堂用早餐,远远看见江湖独自依窗而坐,面前放着本笔记本电脑。他走近一些,可以看见她上的是中国的门户网站,网页上偌大标题很显眼——“服装大王江旗胜覆没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