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离开黄金笼的第一百四十六天

如果说扶雪卿释放的无极之雪缠绵而凛冽, 那么他辛辣带刺的话,就如同撕开黑夜的电光。

边缘锋利,中心灼热。

无差别刺喇过在场所有修士的面皮, 留下且肿且痛, 胜似一记耳光的刮伤。

几瞬之前犹在慷慨激昂的宋阙眼睑一跳,与自己身后的下属相觑一望。

而许娇河见纪若昙面上与自己如出一辙的诧异神色, 心下立刻明白扶雪卿的到来并非受他指使。

“无、无极之雪!”

“……欲海的魔尊不是重伤下落不明吗?怎么会在这儿?!”

人群中低呼声骤起, 有人认出这场突如其来的落雪非同寻常, 连忙升起结界法阵阻挡——不过落崖洲到底不比优势得天独厚的极雪境, 腐蚀的雪片落在人身和法术之上, 起效削弱了大半。

扶雪卿面带懒散地拨弄着掌心源源不断生成的雪花, 一双带着邪气的绿瞳目不转睛地望着躲避在结界之下的宋昶,拉长了语调笑道:“宋阙老儿,怎么不说话了?刚才不还说得很起劲吗?”

“恰巧本座今日得空,便在此处好好听一听你那狂妄可笑的悖言。”

他戏谑地随口称呼着宋阙的大名, 仿佛将其视作雪月巅最低等卑下的奴仆。

轻蔑话音入耳, 侍父至孝的宋昶紧紧握住幻化出的灵剑,愤怒的瞳孔几欲喷火。

“阿昶,不可轻举妄动, 我们还不知道扶雪卿有没有设下埋伏。”

宋阙固然怫怒, 但忌惮更甚。

他按下宋昶的手背, 低声对他耳语。

叮嘱过后, 他又把视线投向护着许娇河独自站在一边的纪若昙, 意有所指地问道:“时机怎么会这么凑巧?无衍道君前端才提及九州与欲海和解之事, 下一瞬, 失去踪影很久的魔尊便忽然出现在小洞天的地盘——未知道君可有什么话要同我们解释?”

宋阙这一番话,将不少人藏在心底的困惑问出, 很快得到数道声援。

就连从一刻钟之前就态度暧昧游离的明澹,也偏过脸,看向了未有动作的纪若昙。

纪若昙只说:“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是你不知道魔尊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是不知道该对我们这些同道如何解释!”

宋阙今日铁了心要将纪若昙钉死在耻辱柱上,连声追问道。

然而纪若昙没有再回应。

扶雪卿也没有再给任何人开口的机会。

随着一声尖利的雪枭啸叫,扶雪卿随手将一记控雪的魔气打在云层之中,加快了无极之雪下落的速度,空闲出来的手掌同时凝结出两把颜色各异的无柄弯刀,朝着下方的人群攻去。

紧随身后,与之一同俯冲的还有化身为人的般若,以及十数位面部覆甲、魔气强悍的玄衣铁卫。

“扶雪卿,你既然敢来,我就让你和你的侍卫一同陨落在此!”

察觉到无极之雪的影响不大,宋阙索性直接收起屏障,祭出一面缠绕着紫光的旗帜,迎面而上。

他英勇无畏的姿态,显然点燃了不少人的情绪。

再加之有大乘期的明澹坐镇,小洞天在场的人数也是魔族之人的两倍,修士们纷纷响应,跟随宋阙撤掉结界腾云升空,手持各异法器与扶雪卿身旁的护卫们战在一起。

扶雪卿抬举弯刀,轻而易举化解掉宋阙袭来的凌厉法术,仰天笑道:“今日真是叫本座开眼!原来自诩正义的小洞天修士,关起门来暴露本性的样子连阴沟里的老鼠也不如!”

“这就是明宗主统管之下的小洞天吗?真是和明宗主一样虚有其表,内里丑恶不堪!”

这下明澹也坐不住了。

只因唯有他清楚扶雪卿话里的未尽之意。

刻骨的杀机在柔然若春的双眸中转瞬即逝,明澹沉下面孔,顶级灵器河山图在他背后浮现。

落崖洲的苍空中,术法交织、彩光齐绽,其中夹杂着或是人族或是魔族的惨叫痛哼。

纪若昙仰起头颅注视片刻战局,而后招来一片云彩,拉着许娇河立于其上,远离战局。

“你不去帮忙吗?”

许娇河的声音很低,淹没在惊天动地的声响之中,却又被纪若昙精准地捕捉入耳。

他的瞳孔沉静疏冷,仿佛两轮遗世独立的乌月。

他转过脸来,凝望着许娇河问道:“你认为我该帮谁?”

“这件事是我认为就可以决定的吗?你不站在人族这边就会成为整个九州的公敌!”

“更何况,欲海那边,也不一定会愿意接纳你。”

“你不要去——哪怕是站在这里,也比加入要好得多!”

许娇河说得又急又快,危难之中,她没有余力跳出私人情感,去审视自己的伪装是否到位。

纪若昙听了她的话,又仿佛没有听到,仅仅冷眼旁观这每一个瞬息都有生灵陨落的酷烈战斗。

他看到扶雪卿的弯刀将一位青衣修士劈成两半,又看到明澹驱使山河图将魔族铁卫烧成灰烬。

晶莹剔透的雪片洋洋洒洒飘落。

冒着热气的鲜血为其纯白的底色更添几分凄艳。

所有人都在拼尽全力地厮杀,一往无前地怒吼。

砰!!

明澹徒手与扶雪卿的弯刀相击,灵力同魔气的抗衡,使得他们身上交错的护体之息争相爆炸。

随即带起一番地摇天动的烈声。

扶雪卿受伤未愈,于空中倒退两步,唇角溢出一缕鲜明血丝。

而明澹抓准时机,趁其不备又从掌间凝出本命灵剑,就要一剑刺向他的胸膛。

咫尺之间,避无可避。

眼看剑锋就要刺中心脏,守护在旁的般若倏忽猛地推了扶雪卿一把,代替他迎上了明澹的锋刃。

似乎从这一刻开始。

人与魔交战的结果已成定局。

周围人丁凋零,就连从出生起就陪伴在扶雪卿身侧的般若也被一剑贯心。

许娇河紧紧攥住纪若昙的衣袖,力气大到整副指节泛白,可她的牙关仍然在颤抖。

噔噔噔的持续不断声化作迅疾上涌的潮汐,将她能够接收到的全部感知湮灭。

在恐惧、茫然、直面死亡而感到不知所措的思绪之间,她忽然又听到纪若昙坚定的话语,随同般若濒死的嘶叫声一并在耳畔响起:“我只为我心中的道义而战。”

手中的沉坠之力一轻,那股让许娇河感觉心安的力量骤然从身边消失。

她无意识地低下头去,发觉纪若昙一剑削断了衣袖与她手指连结处的布片。

可许娇河真切地意识到。

从这一刻开始,自己和纪若昙之间彻底断裂的,又岂止是这轻飘飘的身外之物。

待视野里再度映入青年的身影,却是他倾身飞向扶雪卿和明澹的战局之间、

上古神器盘古剑祭出,比剑锋更先抵达的光弧震开了压制着扶雪卿不断进攻的明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