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2/3页)

老院判的声音隐隐传来。景长嘉安安静静的听着,没有出声打扰。

直到那位老院判转过身,才猛地对上他的视线。

老院判浑身一抖,连忙躬身一礼:“云中殿下!”

这一嗓子犹如惊雷,他身后的人顿时站了起来。这一下景长嘉才发现,蔺获居然也在这里。

他这位老朋友贯来冷漠的神色,此时却转为了阴郁。

想到这里是勤政殿,景长嘉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他眉头微皱,冷淡地开口:“其他人都退下。蔺指挥使与王公公留下。”

老院判迟疑地转头,就听杨以恒声音虚弱地说:“都退下。”

殿内的人鱼贯而出,王公公贴心地关上了门后,才对着突然出现在室内的明瓦恭敬躬身:“殿下,您可算肯回来看看陛下了。”

景长嘉平静地扫了他一眼,才对着蔺获露出一丝笑:“你看起来可不太好。”

蔺获也笑了:“你看起来很好。”

“寒暄话以后再说,正事要紧。”景长嘉冲他点了点头,才终于将视线放在了杨以恒身上。

杨以恒看起来确实不大好。

他双眼满是血丝,似乎连起身的力气都不太有了。此时勉强撑着手坐了起来,面色却苍白得厉害。

一见景长嘉视线转来,他就扯了扯嘴角:“嘉哥终于肯看我了。”

景长嘉安静地看着他。直看到杨以恒不安地收起了所有表情,他才开口道:“王公公,我不在的这些时日,你的好陛下都做了些什么,说!”

王公公心中一惊,连忙躬身道:“殿下,这……”

“说吧。”杨以恒无所谓地说,“你不说,我这位好哥哥就不知道吗?”

王公公面露为难,神色哀戚地看着景长嘉。

景长嘉不为所动。他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泡了杯茶:“王公公若是不肯说……”

王公公头皮一紧,立刻道:“臣说!”

可这话要说,却也不能直说。要说得委婉,要能粉饰太平。最好还能平息了云中殿下的怒火。

可事实摆在那里,哪怕王公公说出花来,也改变不了分毫。

增农税,改粮价,加徭役甚至妄图修一座捕雷捉电的通天塔……桩桩件件都听得景长嘉青筋直跳。

王公公说完,紧闭上嘴安静地退到了一边。

景长嘉看向杨以恒,实是不知道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你和何清极费尽心思的除掉我,就是为了把这个好端端的天下给倾覆了吗?”

杨以恒神经质地笑了一声:“谁让嘉哥说走就走。我若是不这么干,等得到嘉哥今日探看吗?”

景长嘉面色一冷。

“我在镇抚司狱时,曾经反省过。”

杨以恒听到这话一愣。

他以为景长嘉会骂他,或者会勒令他立刻废止那些命令。他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样的话。

意料之外的话语让他不安极了,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又挣扎着坐起了几分。

“你到我身边的时候,已经快满十岁。在你七岁之前,先帝很溺爱你。后来一朝变天,你的地位也跟着天翻地覆。镇抚司狱里很安静,安静得足够我把这一生的每一处细节都仔细回想。”

“所以我曾很认真的反省过,我是不是低估了这段经历给你带来的伤害。”

景长嘉直视着杨以恒,把话说得很平静:“但我现在觉得,或许并非是因为这段经历。”

杨以恒顿时明白了他的未尽之意。

“胡说!不是的!我是我母后的儿子!我是你的弟弟!”他几乎恐慌地冲着景长嘉喊,“嘉哥……我是你的亲弟弟。”

“好,我的亲弟弟。”景长嘉缓缓颔首,“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杨以恒抿紧了嘴唇,不肯回答。

“何清极这人,是姑母给你选的老师。我后来重用他,是看中他学识渊博又对你忠心。”景长嘉说,“吏部尚书周生德,是长袖善舞之辈。虽有私心,但也对得起他的名字。是个有公理德行之人。工部尚书虞德年……”

“够了!”杨以恒突然开口,“嘉哥,你难得见我,便只想与我说这些?”

景长嘉凝视着他:“那你想说什么?”

杨以恒脱口而出:“你身边那个是什么东西!”

“你问小恒?”景长嘉蓦地笑了起来,“你既知是难得一见,你不问政事,不问苍生黎民,你只想问小恒。”

杨以恒也报以冷笑:“怎么,说不得?”

“倒也无甚说不得。”景长嘉笑容不落,“那是我姑母所生的,我的亲弟弟。”

王公公恨不能捂住耳朵。而蔺获惊得一怔,他的视线在景长嘉与杨以恒之间走了几个来回,到底按捺住了心中涌动的疑问。

杨以恒却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答案。

还是景长嘉亲口说出的答案。

他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如同白纸一般,立不稳的身体再一次的颤抖了起来。

杨以恒抓紧了床沿,拼命的支撑着自己,可手却软得几乎快要撑不住。

“……你骗我。”

“我从不骗你。”景长嘉轻声细语,“承受不住也是你要的答案。”

喉头腥甜抑制不住地从嘴角流出,杨以恒抹了又抹,依然抹不尽。

“所以……”他埋着头,满嘴腥红地开口,“那才是真弟弟,我才是这个假的。所以你要为了他,杀了我……造反吗?”

景长嘉轻笑了一声:“你这模样,我都要分不清你是在乎这个天下,还是不在乎这个天下了。”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才又喊:“阿恒。”

杨以恒猛地一震。

他已有一年多未曾听见这个称呼。此时此景再听景长嘉这么温柔的叫他,他几乎都要撑不住的落泪。

“你看看你这个朝堂。我何须杀你,又何须造反?只需放任你这般下去,这天下没几年就该易主了。”景长嘉安静地看着他,“这是我在北疆拿命拼出来的安宁祥和,你要亲手毁了它吗?”

杨以恒猛地抬头:“嘉哥,我……”

景长嘉放下茶盏,清脆的瓷器敲击声轻飘飘就打断了杨以恒的话。

杨以恒呆愣愣地看着景长嘉,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可面对嘉哥平静的审视,他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我……”他只能再次埋下头,用力咽下了嘴里的腥甜。

他说不出话,可景长嘉却还有话要说:“但我依然觉得我也有错。我不该给你一个随便闹闹脾气,就会有人善后的错觉。”

杨以恒预料到了什么,连牙关都开始打颤。

“我不会回来,永远不会。我有我自己的国家,更有自己的家人。”景长嘉说,“而你,如果担不起肩上的责任,百姓自然会选出新的人来承担。”

“你要看着你拿命拼回来的国家倾覆吗?”杨以恒用景长嘉的话问他,“你……你舍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