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我叫章玉碗,你可以喊我公主。”

漂亮女郎笑吟吟的,语气也很好。

魏氏:……

她足足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你,您是那位,邦宁公主?”

“是我。”

在此之前,魏氏没有见过公主,但眼前这位公主肯定是最特殊的一位。

关于对方的传闻,魏氏没少听说。

同为女子,她当年听说公主去和亲的事情,也是一声叹息,像许多人那样,觉得公主约莫是会在塞外度过一生的,也许那柔然可汗贴心一点,她能诞下几名儿女,甚至以后亲生孩子能成为下一任的新可汗,那就是对这位公主最仁慈的命运了。

可谁能料到,柔然居然被灭了,公主居然回来了。

古往今来,去和亲还能活着回来的公主,是寥寥无几的,即便有,那也都是白发苍苍了,像眼前这位,绝无仅有。

魏氏有些愣神。

她看着公主坐下,开门见山,问出一句更出乎意料的话。

“你没有杀郑姬,为什么要默认?”

魏氏沉默良久,然后笑了一声。

“我能否斗胆先问殿下一个问题?”

“请讲。”

“殿下在柔然十年,过得可快活?”

魏氏没了那天跟杨园针锋相对的泼辣,反倒显得异常平静。

她没等到公主回答,也没有强求,继续开口说下去。

“殿下出塞那年,也是我嫁人的时间。十年前,我嫁入杨家,嫁给杨园,可这十年来,我无一日感到快活。”

“杨园是个浪荡子,成婚前他们与我说,等他成家了,有了孩子,就会收心,我信了,可我嫁过来十年,整整十年,他终日享乐,流连花丛,每日与歌姬门客待在一起,就是纵情饮酒,游山玩水。不错,放眼当今,世家子弟,无不是杨园这种人,他不是最好,也不是最坏的,可我偏偏要苛求。”

“我们从未交心,他也从未了解过我,我摆一下脸色,他就将我看作性情严苛的人,反正我也不想跟他过下去了,与其和离之后回娘家看脸色,倒不如在这里清静。说我杀了人,便杀了吧,他宁可相信那个云娘,也不愿信我,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魏氏说到这里,冷笑一声,终是停住了。

她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神色,仰头望着公主。

“我如今关在这里,他必是抚掌大笑,快活得很了吧?”

公主叹了口气。

“我今夜来,原是想与你长谈,说服你改变主意,但是现在,我发现不用这么做了。”

魏氏不明所以。

公主:“在来看你之前,我先去看了云娘。但正好,云娘死了。”

魏氏错愕。

“怎么死的?”

“摔碎了饭碗,用瓷片割喉。”

魏氏悚然变色,不禁抚上自己的脖子,后怕让说话都变了语调。

“怎会如此?!”

公主:“另外一件事,在你入狱之后,陆惟让人封锁杨家,不得有人出入,但杨园不知轻重,贿赂了守门兵卒偷溜出去喝酒,结果酒后杀了秦州功曹黄禹一家十二口人,如今也进州狱来了,而且去的是死狱。”

魏氏睁大眼,忍不住起身,表情变化更大。

“不可能,他我再了解不过,他虽然不负责任,却绝没有那个胆子动手杀人,更何况是杀人全家!”

公主:“事实俱在,他被发现时,醉倒在巷子里,身上还有与黄家印在墙上一模一样的血手印。”

魏氏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原是万念俱灰,做好破罐子破摔的最坏打算,却没想到事情发生远远出乎自己意料。

“这到底……是不是有人要陷害他?”

公主:“杨园那个性子,怕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想要洗清嫌疑,只能靠你自己,我听说杨家平时都是你在管事。那云娘与谁交往过密?还有郑姬,她死之前,有谁去找过她?”

魏氏失了神,被这一连串打击和质问下来,人已经有些恍惚,但她好歹比杨园强些,没有一味沉浸在难以置信的震惊里,还能勉强定下心神,努力往公主说的方向去想。

“我想起来了,杨园极爱他那些花草树木,就专门找了个人去管,此人叫老黑,全名我不晓得,他的确是将园中花草打理得很好,听说他喜欢郑姬,私下还给郑姬送过花,但是被郑姬骂走了,因此沦为杨府笑柄。”

公主:“老黑如今还是杨府园丁?”

魏氏:“是。”

公主有点好奇:“他既对郑姬有意,杨园不管吗?”

魏氏哂笑:“他根本不知此事,对他而言,郑姬也好,云娘也好,不过都是玩物罢了,他高兴的时候听听她们唱曲,不高兴的时候就将人撂到一边,冷落十天半个月,我也觉得杨园是个混账,又何必去当那个恶人?”

以她对杨园毫不掩饰的厌恶,公主能看出她真情流露。

魏氏的确不像会去残害郑姬的人。

只是单凭这些判断,不足为证据。

“对了,杨家前院还有个管事,名叫杨忠,父母都是杨家人,他是家生子,因为精明能干被提拔为管事,先前就有传言,说他跟云娘有私情,我将他们二人召去问过,他们都矢口否认,我也没有证据,此事便不了了之,殿下也可以将那杨忠召来问问,他能做的毕竟比老黑要多很多,即便池塘沉尸,也可以将四周人手调开,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公主颔首:“我会去询问的,若最后凶手另有其人,你就会没事的。”

魏氏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她固然希望洗清嫌疑,但这对她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正是日复一日与杨园过得绝望,才会索性对郑姬的死不作辩解,即便是最后抓住凶手,她能回到杨家,对魏氏而言也不是一桩值得开心的事情。

公主似乎从这一声苦笑里,也看见她的心事。

“你为何不与杨园和离?”

“因为我是高嫁。当初能嫁给杨园,是魏家烧了高香,也因此获益,魏解颐您也见着了,她的父亲能当上勇田县县令,也是从我这桩婚事里间接得来的好处。若我和离,魏家也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如今世道,一个女人要独自生活,是很难的。”

魏氏很平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她性情泼辣,敢与丈夫吵架甚至动手,却也清楚知道自己的能耐。

公主也未多劝,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她无意去干涉不相干的旁人。

“杨园说,你在家时,数次虐打婢女,你既知女子艰难,为何还要为难那些苦命人?”

魏氏愣了一下,似没想到公主会提起这茬。

“她们本就是杨家人,自是随主人家处置,而且我也没有打死过人,只是偶尔她们犯了过错……”

在公主注视下,她的话有些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