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假面

街道上一阵喧扰,围观的街坊百姓们交头接耳议论一阵官兵不知道又要去哪里抓人之类后,很快又将注意力集中到了屋内。

毕竟官兵抓人经常能看到,下凡的神仙可不大见得着。

药炉传来微微的沸腾声。

瞿安的伤口清理好后,屋子里弥漫的腐臭气息也散了。

门外围观的百姓中,先前不敢打扰他给病人施治,现在有些人就小心翼翼走到屋子里面来了。

谢映之平时出门都带幕篱,也很少见那么多人,倒是新奇。

“诸位街坊,可有住在这附近?”

他这一问,人们立即争先恐后起来。

“我!”“先生,我是!”“我就住隔壁!”“先生,我也……”

谢映之看向最后一个答话的姑娘,“请问姑娘芳名?”

那姑娘一身朴素的襦裙,乌黑的发被一支木簪挽起,更显得清爽秀气。

见被他问话,脸一下子就红了,微低着头道,“漱玉。”

“漱玉,好名字。”谢映之微笑,“漱玉姑娘,待会儿病人醒了,你给他喂下药,照看他一下,可好?”

漱玉赶紧点头。

“多谢姑娘了。”

说完他拿起幕篱,出门而去。

马车径直就去了华毓楼。

下了车,谢映之直上二楼的潜香居,宝相花合叶门后,弥漫的烟雾还未散去。一个个瘾君子已经被抬到一边的客房里,由清察司的署吏看管起来。

陈英一边跟着谢映之,一边道,“先生你总算来了,主公和晋王殿下追着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子,不知去向。哦,还有,我们在这楼里上上下下都翻了一遍,也没找到北宫世子。”

谢映之拿起一个鎏金香炉,掀开盖子,里面还有一小撮没有焚尽的檀色的粉,他取出了一些来,吩咐陈英拿来一个盛着清水的玉碗。

陈英不明所以就照着做了。

“屏吸。”谢映之道。

随之他将檀色的粉末引入清水中,就见那清水瞬间蒸发成一股赤红的烟雾,异香扑鼻。

谢映之的眉心微微一敛,问,“晋王吸入了此物?”

陈英点头,“晋王本来是要抓那小子,谁知道那小子忽然把这东西撒出来,晋王措手不及,应该是吸进了不少。”

谢映之眸光一冷。招来掌柜的一问。

接着,陈英罕见地看到一向波澜不惊的谢玄首脸色微沉。

他紧张问,“先生,这东西不会有毒罢?”

谢映之凝眉,“毒是没有。”但是……

这种东西的成分里有萦梦草,此药草可以制成惑心丹,此法出自玄门药典的禁术。早在百年前就被先师给划入了禁药之中,被束之高阁。

这种叫做留仙散的香料,应该就是被改过了配方的惑心丹。

惑心丹顾名思义,迷惑心智之物也。

普通人中了惑心丹,或许就是像杨拓这样,醉生梦死,疯疯癫癫。

但是魏瑄……

高阶秘术会影响人的心智。

这段期间,怕是魏瑄的秘术又有精进罢。

谢映之不由想到魏瑄不仅在修上回蚀火尚元城那晚,魏瑄眉间那一闪而逝的火焰印记。

他微微凝眉,然后径直就下了楼。

陈英在后面喊道,“哎,先生你去哪里?这边怎么办?有没有吩咐?”

谢映之已经登上马车,疾驰而去。

*** *** ***

巷子里很暗。

魏瑄跑得很快,刚才萧暥贴那么近,导致他一直拼命用意志力压制的药劲一股脑儿上头了,顷刻间攻城略地,一溃千里。

为了不让自己在头脑不清醒的状况下,做出什么日后难以解释的事情,他只有跑路。

巷子越来越窄,也越来越暗。

他跌跌撞撞地跑着,窄巷里地面坑坑洼洼,他神志恍惚,不知道摔倒了几回,摔得浑身都痛,晃动的视线里,隐约看到了前方有光。

那光飘忽不定,就像田野间的萤火。

接着,他发现那光线是从一座废弃的宫楼里照射出来的。

这座宫楼还有点熟悉,好像是……灵犀宫?

月亮还挂在天上,台阶上却有积水,像是下过了雨。

“苍青,你在哪?”

他走在幽幽惶惶的灯火下,穿过石柱下巨大的影子。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入殿内,冷飕飕的,吹皱一池清水。

五色池边坐着一个人。

他没有束发,长发如堆锦流云一般,柔顺地逶在肩头,灯光映着他的侧颜剔透如玉。

萧暥?

魏瑄一惊。

他刚想数落苍青,不要再变成萧暥的样子。

接着他忽然发现萧暥周身只披了一件丝袍。

那丝袍薄如蝉翼,如雾气一样笼着他清削的身躯,长发间若隐若现出旖旎的绣纹。让人不由会生出一种拂开那发丝,看个究竟的念头。

……苍青?

萧暥似没有看到他,他凝视着镜子一般的湖面。

五色池的湖水中映出一座阴沉的楼宇,天空灰蒙蒙地下着雪,远处可以看到望楼,应该是大梁。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到那座灰暗阴森的高楼上,楼外院中有一棵白梅,花开得正好。

魏瑄从来没有见过大梁有种地方,正寻思着。

萧暥袖子轻轻一拂,水波浮动,瞬息间什么都看不到了。

“这是哪里?”魏瑄问,他此时不知道面前的人是苍青还是萧暥,于是省去了称呼。

“我的归宿。”那人悠悠叹道。

魏瑄这才注意到,他虽穿着丝袍,却没有穿鞋,水波拍打着他清修白皙的脚踝。

魏瑄不由就想起那次为萧暥祛寒毒,被云越抓个正着。脸上微烫赶紧挪开目光,觉得不该看,有点失礼。

就在他偏开头去的时候,萧暥却好奇地看了看他,然后忽然靠了过来。完全像刚才在窄巷里那样,抬手撑在他身后的石柱上。

那这一动,丝袍顺着他的肩膀偏落下来,漏出脖颈肩头的绣纹。

魏瑄忽然想起,萧暥身上的绣纹不是已经褪下去了么?

等等,这个人很像萧暥,但不是。

他的眼眸太过妩媚,绮丽中藏着一道冰冷的杀机。

这种感觉忽然有点熟悉。

更像是,当夜撷芳阁里,那个躺在楠木棺椁中的花妖!

幻觉?

他猛然惊觉,“你不是萧将军。”

眼前的人微微一诧,然后似乎知道瞒不住了,反倒淡淡一笑,冷道, “你看出来了。”

紧接着,他身上的绣纹忽然变得狰狞起来,渐渐撕开鲜血淋漓的口子,化作一道道的刀伤。

魏瑄就那么眼睁睁看着,那美丽的容颜顷刻间在他面前被千刀万剐般化为了齑粉。

他脸色惨变,心神巨震,忽然眉心一阵针扎般的灼热刺入识海,整个灵犀宫顿时轰然塌陷,陷入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