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章 作秀

秦羽道: “以云先生之名望,雍州士人必趋之若鹜,这我不担心,但我还有个顾虑。”

谢映之一语道破:“众人皆因云先生而来,未必对主公心折。”

秦羽愣了下:“先生怎么什么都知道?!”

谢映之莞尔,“大司马请继续。”

他看出秦羽心底憋着话。

秦羽浓眉紧锁道:“前番文昌阁策论,先生替彦昭洗清了污名,这两年彦昭又南定匪患,安顿流民,北克蛮夷,收复失地,哪一桩不是实打实的功劳,可是怎么就没法扭转士人对彦昭的看法呢?”

谢映之道:“士人对主公的印象,乃经年累月所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变的。”

在大多数士人眼中,萧暥专擅跋扈,野心勃勃的权臣形象太根深蒂固,不是那么容易扭转的。而且,还有一桩关键的陈年旧事没有澄清。这件旧事是士人心中梗着的一根刺,但现在还不能拔出来。

秦羽忧心忡忡道:“众人若心存芥蒂,又如何能一起做事?”

“再看那北宫达,去年底遂阳、平谷等几郡干旱,百姓苦不堪言,北宫达装模作样地斋戒了几天,行了个祈雨祭祀,就这竟还赢得士林一片赞誉,说他体恤民众疾苦。”

谢映之道:“沽名钓誉罢了,大司马何必放在心上。”

秦羽一口喝完杯中的茶,“我就是心里憋屈!”

“去年年尾,北宫达专门挑了个风雪天,冒雪拜访归隐于霖霞山的庄寒先生,被士人传为礼贤下士之典范,天下士人纷纷投效,连雍州名门临川崔氏的名士崔荻都去投奔他了,崔荻的弟弟崔翰是我军中老铁,前几天崔翰来找我喝酒,我都不想睬他。”

谢映之没料大司马秦羽还是这样耿直率真的脾气,不禁失笑道:“那庄先生出山了没有?”

“这倒是没有。说是年迈体弱,不禁风雪。”

谢映之边抬手替他斟上茶,边道:“但是今朝,云渊先生自荐于御前。”

“这倒是啊!”秦羽一拍棋案,“北宫达冒着风雪都没请来人,彦昭都没出面去请,云先生就入朝了!”

谢映之耐心地一枚枚拾起被秦羽一掌拍飞的棋子,放回原处,“传言会蒙蔽部分人的耳目,但有大智者又如何看不透到底谁南征北战修复这破碎山河,又是谁笼络人心沽名钓誉呢?”

秦羽听得频频点头,一边蛮不好意思地赶紧帮着收拾棋局,一边道,“不过,北宫达也不单是笼络人心,他有钱,财力雄厚,许给投奔他的人才高官厚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很多人不远万里,去燕州跟着他建立功业。”

萧暥经营了两年,虽然不像以前那么穷,但是底子薄,想要和北宫达拼财力就差远了,他也付不起北宫达开的那么高的薪水。

谢映之淡漫道:“那就更不妨事了。”

秦羽不解:“为何?”

谢映之道:“因名利而来者,也会因名利而走,诚不足道。”

秦羽听得一知半解,懵懂地点了点头。

谢映之笑问:“主公是想做一个前呼后拥的富贵纨绔吗?”

秦羽立即道:“当然不是。”

“既如此,人多又有何用?”

秦羽凝着眉头,好像确实是这个道理。

谢映之道:“人多,意见就多,七嘴八舌莫衷一是,北宫达不是个善于决断的人。人多对他来说,并不是好事。”

秦羽顿时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先生一席话,让我茅塞顿开,心里舒畅多了!连腿脚都好使了。”

他朗声道:“就像先生,我以前做梦也不会想到,先生会跟彦昭在一起了。”

谢映之微笑:“我么,很早就认识他了。”

秦羽蓦然一怔, “很早,什么时候?”

他罕见地起了好奇心,“莫非比我还早?”

谢映之看向他,清澈的眸中微微一漾,“不过适才大司马的顾虑也有道理。”

“我说的什么?”

谢映之不着痕迹地转过了话题, “士人因云先生而来,却未必心折主公,若心存芥蒂,做事心不合,就会有损效率。”

秦羽成功被吸引开了注意力,急道:“这如何办?先生可有对策?”

谢映之道:“学北宫达,作秀。”

“作……作什么?”秦羽没听懂。

谢映之道:“就是像北宫达一样,做些锦绣文章,让天下人看到主公为社稷所做的一切。”

秦羽迟疑了下道:“可这不就是笼络人心,沽名钓誉了吗?”

谢映之道:“北宫达无功于社稷,尚且邀买人心,主公南平匪患,北克蛮夷,有大功于社稷,这个秀,北宫达做是沽名钓誉,主公做,是实至名归。”

秦羽顿时恍然,频频点头。

谢映之道:“既然要做,就要做足了,场面越大越好。”

秦羽这才反应过来:“莫非先生已经安排好了?”

谢映之从容一笑,“就在今日开春大朝上。”

“这场面倒是足够大了。”秦羽寻思着道, “但是彦昭这人别看他平时机灵,有些事儿上,比我还直愣。他会去做吗?”

谢映之道:“大司马问得好,我也想知道。”

***

下了朝,萧暥径直去秦羽府中蹭午饭,阳光照着几案上,有温暖的松香味,案上搁着一大盘栗子红烧肉,萧暥胃口很好。

他喜欢来秦羽这里,府邸素朴雄健,有军旅气派。他自己那宅子,不在京期间被容绪装修地跟个风月场所一样,显得他老不正经的。

秦羽道:“彦昭,听谢先生说,今□□堂上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先生今天让你作……”他一下子想不起来‘作秀’这个新词,“作……作受。”

萧暥嘴里叼着一块红烧肉没留神听,仓促地点点头表示:大哥没问题,这边正忙着,咱待会儿再说。

“大司马放心,主公应该已经办妥帖了。”谢映之含笑道,一边很自然地拂袖给他碗里又加了块大肉。

萧暥:谢玄首自己辟谷,投喂起别人来太实在了!

他今天和那帮子老臣斗智斗勇的,消耗还挺大,打完一场仗都没那么饿,得多吃点。

“大哥这里的栗子烧肉做得真香,连桌子都香。”

秦羽爽朗大笑:“你别给我桌子啃个牙印。”

回去的马车上,萧暥怀里揣着包糖炒栗子,嗑得满车厢都香喷喷的,炒栗子要趁热才好吃。

他一边挑起眼梢瞄了眼同车的谢映之,谢玄首霁月清风,却受池鱼之殃,凭空沾上满衫的栗子味儿。

他嗑开一颗饱满的栗子,乖巧道: “先生,你吃不吃?”

谢映之本来辟谷,但见那圆滚滚的栗子绽开出金黄的肉,上面还有一道浅浅的月牙印儿,忽然想起了秦羽先前说的话,饶是有趣抬手接过来,侧首轻轻掩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