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细雨淅淅沥沥落在花灯上,将花灯外壁裹上一层水珠。火焰透过单薄的灯壁跳动在水珠上,折射出亮色烛光。

少女眸子在烛光映射下出奇得亮,可说出来的话却能将人气死。

裴戍险些被气笑了,伸手就要挥开她抓着衣袖的手。

那知少女精明得很,在他挥手而来的前一秒突然凑上前。

温热的吻落在脸侧,裴戍动作一顿,抓着她手腕的力道微松。

见他只盯着自己不说话,宋初姀微微蹙眉,还想要故伎重施,却被男人一把按住。

裴戍磨了磨牙,咬牙切齿道:“你也就会这些了。”

他宽厚的背影挡住路人探究的目光:“还会威逼利诱,和谁学的这些手段?”

说要找别人去是威逼,亲两口就是利诱,别以为他看不出来。

宋初姀:“那你还生气吗?”

裴戍顿了顿,不答反问:“喜欢吗?”

宋初姀反应很快,知道他是在问手绳,连忙点头:“喜欢的喜欢的。”

她说这话时有些心虚,却也不敢告诉他,自己问这个红绳只是为了转移兄长他们的注意力。

得到肯定的回答,裴戍脸色稍好,牵起她的手带她往前走。

只是刚跨出一步,身后被他牵着的人却站在原地没有动。

裴戍回头看她:“怎么了?前面的庙会更热闹,你不想去看看吗?”

“裴戍。”宋初姀看着灯下细雨,温声道:“我想回去了。”

庙会没有她想象中的好玩,她想回去尝一尝怀中快要凉透了的芙蓉糕。

裴戍沉默了一瞬,缓缓开口道:“我送你回去。”

九华巷距离这里不算太远,但是外面漆黑一片,让她一个人回去他不放心。

宋初姀唔了一声:“可是......我想回的是城东的小院啊。”

她语气带笑,却让裴戍心下漏了一拍。

他盯着她,语气镇定,又确认了一遍:“你确定要和我回去?现在时辰已经不早了,这里距离九华巷——”

“不能和你回去吗?”宋初姀插嘴。

裴戍顿声,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更大了。

他没再继续说,牵着她转身往来时的方向走。

庙会上人越来越多,他们逆着人潮走,就像是两条逆流而上的鱼。

只是这次人流汹涌,谁都没有松开手。

细雨微凉,宋初姀微微眯眼,感觉回去的路走了很久很久。

怀中的糕点最终也没有吃上,它被孤零零地放在桌子上,又被透过窗子吹进来的清风吹了一整夜。

屋内传出女子的啜泣,裴戍指腹逡巡在她脚踝处的梅花上,用指尖一点一点将上面的花瓣重新描绘了无数遍。

粗粝的指腹划过肌肤带起密集痒意,宋初姀眼角沁出泪珠。

她如今明白过来,裴戍根本就没有被哄好,他只是什么都不说,然后在这种地方找回场子。

他画出来的梅花,原来是便宜了他。

她愤愤,忍不住在他肩膀上留下一片牙印。

“嘶~”裴戍吃痛地闷哼一声:“宋翘翘,你是不是属狗的?”

“你才是狗。”

裴戍轻笑,安抚的吻落在她眉间,一字一顿道:“裴戍是狗,是宋翘翘的狗。”

他后面又重复了一遍,好像是换了个名字,但是宋初姀已经听不清了。

她攀着男人颈肩,将自己往前送了送以便省些力气,模模糊糊间,映入眼睑的却是裴戍英俊的侧脸。

她脑中突然闪过一段话——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她失神地看着他脖颈上微微凸起的青筋,忍不住指尖顺势而下,一点一点在上面描摹。

她喜欢裴戍身上偶尔露出的青筋,不同于建康城内世家子弟的腐朽,总是带着勃勃生机。

指甲划过皮肤的感觉被无线放大,裴戍先是顿了一下,随后哼笑一声,握着梅花处的手更加用力。

浑身上下仿佛都已经不属于自己,宋初姀眼尾不断往下淌出泪珠。

“宋翘翘。”裴戍将她的手按在自己脖子处,几乎是贴着她耳朵道:“别嫁给别人,我让你摸一辈子。”

-

宋初姀是被热醒的。

深秋时节,她后背竟起了一层薄汗,梦中的那根红绳此时被她紧紧抓在手里,用力到指尖泛白。

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梦到裴戍。

白日里,那位新君与裴戍太像了。

没有人知道,她坐在新君腿上的时候,想的却是她与裴戍在城东小院里的数次温存。

她闭上眼,一直等到身上薄汗下去,这才恍恍看向窗外,却发现外面依旧一片漆黑。

无限孤寂如潮水般袭来,她垂眸,仿佛是下定决心一般,拿起提灯投身进黑夜。

刚刚寅时,路上行人稀少,寒风吹在脸上,犹如刀刮一般难受。

建康城很大,但是去刑部的这条路她却走了无数遍。

以前,她为难民施粥时会走,她去城门等裴戍时会走,与崔忱成亲、为爹爹娘亲敛尸的时候,她都会走。

寒风烈烈,她沿着熟悉的路越走越快,直到立在刑部门前,方才长长舒出一口气。

“什么人?”门前的士兵长矛一伸,警惕地看过来,就着宋初姀手上的提灯,发现来人是个貌美的小娘子。

“谢小将军是被关在此处吗?”宋初姀开口,呼出一团白雾。

这个时辰的风太烈了,她被冻得鼻尖通红,牙齿微微打颤。

那士兵心生怜惜,收回长矛,道:“谢小将军确实被关押在此处,只是不允许任何人探望,天寒地冻,女郎还是回去吧。”

宋初姀低头,从荷包里拿出银子,好声好气道:“我只是想看她一眼,看完就出来。”

“女郎还是不要为难我们。”士兵面露难色:“若只是普通的犯人也就罢了,如今被关押在里面的可是谢小将军。”

闻言宋初姀笑了笑,温声道:“夜深露重,没有人会知道的。”

那士兵偏头,不为所动。

宋初姀敛眸,吸了吸鼻子:“我家人都去世了,如今只剩下自己在建康苟活。”

士兵侧目看过来,眼中流露出怜悯。

“女郎不必太过伤心,南夏皇帝不做人,百姓民不聊生。但是我们大梁的皇帝是好皇帝,以后女郎定然会过好日子的。”

“多谢小兄弟吉言。”

宋初姀说着,垂眸道:“只是几年前谢小将军曾救过我一命,如今听闻她被押送回来,只是想看一眼,就当是报答了恩情。”

“这...”士兵犹豫。

“听闻谢小将军重病,也不知道能坚持到何时。”宋初姀声音沙哑,晶莹的泪珠滚下:“若是没能报答了恩情,便是死也不能瞑目,又何谈好日子。”

美人落泪,便是铁石心肠之人也要动容几分。

那小士兵向四周看了看,仿佛下了决心一般,低声道:“女郎若是想进去也可以,但若是被人抓住了可不要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