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69 太上忘情

◎不如在这里杀了他?◎

每座禅的祖师爷飞升前,都留下过一句两句话,流芳百世、口口相传。这句话是禅的修行核心,悟了这句话,修行便可一日千里。

杀戮禅的祖师爷说,生死看淡、不服就干。

闭口禅的祖师爷说,妄语之人,先自诳身,然后诳人。

欢喜禅的祖师爷说,慈悲喜舍,世俗之欲,无不徇焉。

观音禅的祖师爷说,无缘大慈,同体大悲。

忘情禅的祖师爷说过一句话,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

这句话还有后半段,只存于祖师爷的日记中,不对外传。后半段是,“但是我辈中人,钟情之事,却每入魔障、误入歧途。”

多年以来,忘情禅对太上忘情的理解多了几分偏差,误以为太上忘情是冷漠无情。

但是,忘情禅承自菩提佛的大愿禅,怎么可能修无情无心之道?

太上忘情寄情于苍生万物,眼界上可即天,下载大地,不再偏心偏爱于任何一人、任何一物,不再为情所扰。

忘情禅的祖师爷是真正达到太上忘情之人,他兼爱苍生、胸怀天下。

天下之有情,皆不及太上忘情,是故太上忘情为第一层。

忘情禅主陷入歧途一事,在执法堂高层间不是秘密。

所有人早已看破,却不能点破。一旦点破,忘情禅主的大道就断了。这一劫,只能等他自己看透、想透、堪透。

和光怎么也没想到,季子野居然是最下之人。

最下之人指凡尘中人,困于生命安危,困于钱财多寡,困于诸多重要之事,不得已把情放在最下面。先考虑其他,最后考虑情。

季子野居然为了证道飞升,舍情寡义。

如此执着于修行之人,不该修佛,合该去修魔。

飞升的执念,会成为他修魔路上的踏脚石。

听完季子野的陈述,和光倏地气笑了。

“你的道心不稳,关我屁事。”

季子野死死抓紧栏杆,手背青筋凸起,道:“我的修行稳步增长,如果不是你横插一脚,如果没有你,我已经……”

和光轻哼一声,打断他,“怎样?证得大道?”

季子野沉默了一会,定定地看着她。

“你敢说你的借口不是为我好,从最初的相遇开始,到回执法堂审讯我,你的借口一直没变过,你不止骗了我,还骗了你自己。”

和光眯眼,脸色不善。

脑海里,传来心魔粘腻的声音。

“你看看你,打着为别人好的旗号害了多少人。你为季禅子好,结果他丢掉禅子之位,无缘大道。你为尤小五好,带他在身边执行任务,结果他也陷入了心魔。”

“还记得在九曲城那一次吗?你明明知道莫长庚不能随意动用灵力,一不小心会就地进阶大乘,然而你口中说着要不要九节竹的功德点,还是拉他下水了。花魁夜那次也是,你到底是为他好,还是为了你自己好?”

和光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静心凝神,忽视心魔的耳语。

她的眼神渐渐冷下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季子野。

“那又如何?”

借口又如何?

季子野上前一步,道:“我只要一个答案,柳幽幽到底在哪?”顿了一下,他又补了一句,“她是生是死?我只要一个答案。”

心魔的声音缠绕在识海里,不依不饶。

“告诉他啊,你不是为他好吗?说啊,柳幽幽已经死了,魂消魄散,永不轮回,断了他的念头。他可是最下之人,说不定还能继续找下一个目标,继续修他的大道。”

和光定神,深吸一口气。

不能说,这是机密。

大衍宗对外宣称,涂鸣抓走了柳幽幽,不知生死,她不能戳了他们的老底。

“你不用激我,我不知道。”

季子野讽刺一笑,看向她的眼神愈发不屑。

“事到如今,你还在说谎。”

他突然退后一步,摊开手。

“和光,你很享受吧,把所有人踩在脚下的感觉。装作一副怜悯世人的模样,冷心冷肺地俯视着所有人匍匐在你脚下。那一日,我发讯息向你求救时,你是不是熟知一切,你是不是在暗爽?执法堂上审判我时,你打着‘大义’的名号,其实在看我笑话吧。”

和光垂眸,心中露出一丝不解。

撕开季子野外在的伪装,他内里竟然是这副模样?

最下之人,原来如此。

想到此,她的心中不禁对他多了几分轻视和鄙薄。

“作为禅子,守住忘情禅,遵守清规戒律,难道不是你应尽的义务?”

他啧了一声,摇摇头,道:“你看看你,直到现在,还在说着大义凛然的话。实际上为了你自己的私心,你什么都做得出。”

和光抬起下巴,悠悠道:“我有什么私心?”

他猛地冲上前,一头锤在栏杆上,大声道:“就是现在这一刻啊,站在高处,轻视我的感觉!你不是乐在其中吗?”

和光瞳孔骤然一缩,她咬住后槽牙,平复跳动的内心。

“你叫我来,只是为了发泄情绪,大可不必。临近斋戒日,我不是你,要忙的事儿很多。”

就在这个时候,和光的玉牌亮了数下。

【嗔怒禅弟子:大师姐,入峰试炼的幻境出了些问题。李禅主说他解决不了,让我们来找你,你快回来看看吧。】

【执法堂弟子:大师姐,之前明淡师兄和小五师兄清点货物时,漏了一样,我们现在急需加急同药门订,您如今在何处,订单等着你的盖章。】

【明非师叔:光啊,忘情禅主来执法堂,坚持要退位让贤。我同他相性不合,你去劝劝他,别想这事儿了。如今正是各禅招人的时候,闹大了不好看。】

……

和光划开玉牌,心中转了转,分好各项事情的轻重缓急,依次回了一句,“速来。”

她扭头扫了季子野一眼,道:“我没空同你瞎折腾,想了几个月也想不开,你就继续待在这里想吧。”

她转身提步,正欲离开。

那一刻,整座地牢内荡起紊乱繁杂的灵力,身后传来一阵巨响。

和光心头一震,猛然转身,一手破开地牢的栏杆,冲入牢内。

只见季子野弓腰靠在墙上,身形不稳,他一把抹掉嘴角的血液,嘲讽地看她。

他亲手废了自己的修为。

季子野咳了咳,猛地吐出一口血水,他的声音干涩沉重,却带着一丝暗喜,“这样可以了吧。”

和光皱起眉头,握住拳头,冷硬地问他,“你这是做什么?”

他靠在墙壁上,缓缓地直起身子,俯视她,决绝地开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