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垂拱(第2/4页)

交割还没办,哪能安心在府城里住着?她只能先回驿馆。

祝大和张仙姑等人又等着她,他们都有一个念头:到了福禄县,就由自己人做主了!

祝缨道:“还得等一等。”

祝大问道:“为什么呀?不是已经拜见过上官了吗?他还能不叫你做这个县令?”

祝缨道:“再等几天,我还有事儿。”她扫了一眼随自己过来的这些人,亲生父母没得挑,得跟着。花姐等人都是好帮手。这些人在这里都是既聋又哑的。不摸一摸底细就一头扎进福禄县?傻也不是这么个傻法的。

主要大家都让她“不要生事”,还建议住府城,还说什么语言不通,气候不好。可这又算什么难处?找借口也不走心!

她就呆在这儿不动了!

她沉得住气,汪县令急了,又来找她。

祝缨知道,她自己是必得上任的,汪县令必要办个交割,也是个谨慎的人。她便对汪县令摊牌了:“前辈。我要是娶个娘子,她要是带个肚子来,事先跟我讲明了,我也愿意养这么个孩子。要是不跟我说,叫我当个王八还自以为得计,我得把她全家都扬了。”

汪县令苦着脸,道:“言重了,言重了。听说,你是自请到这里来的?怎么到了福禄县呢?再往州城那里去,哪怕做县令要伺候刺史辛苦些,也比在这里强呀!这个福禄县!”

他是一肚子的苦水!

“气候也不好,我来的时候也是满腹的雄心壮志,来了就病了,一身的疹子!我看老弟你既年轻又健壮,想来是无碍的。”

汪县令苦得跟什么似的,一般家庭得有一点财产才能供孩子读书然后做官,后台不够硬才会被派到这里来。汪县令又不敢弃官跑路,一旦跑了,以后再想做官就不容易了!只能这么干耗着。又因为他家里还算有些财产,所以还能在府城里置个宅子住下。

“不要生事,”汪县令殷殷嘱托,“你看我这样,住在府城里也没什么不好嘛!”

他想了想,又给了祝缨一个方子:“这是我跟一位极效的老郎中讨的药言,可避瘴气。”

“是什么样的?我也有些丸药。”祝缨一边接了一边说。

汪县令道:“丸药不顶用的!须得散剂,日日配了来喝才有用!”

他又向祝缨讲了些福禄县的事儿,总结起来就一句话:别管。

这就让祝缨不明白了,再问,他又说不明白了,只说:“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祝缨身上毕竟背着期限,她必得在期限之前到福禄县里办交割,汪县令如此不痛快,祝缨道:“您早早跟我把底儿都交了,您去京城谋职,我在这儿办事儿。您不说我也就不敢接了。我既来了,就不会半途逃走。您还有什么好忌讳的?”

汪县令一直不肯去福禄县,又说不清楚话,祝缨哪敢就这样放他走呢?办交割,不去一起亲自见了府库,就蒙着眼让她签字?那是不能够的。

眼见祝缨就是不松口,汪县令只得说:“也罢。我就与你一同去一趟。”

…………

两人一同去福禄县,路上汪县令的脸就更苦了,指着路边的水田对祝缨说:“别被这里骗了,除了这些,旁的地方都没什么好田的。”

到了福禄县界,又有当地士绅前来迎接,他们都穿着绸衫,样式又与京城有些差别。他们说着半通不通的官话,祝缨能听得懂一些,但是她装成不懂,由着汪县令那边带的人当个通译。

她微笑着用官话说:“我年轻,初来乍到,容我与汪前辈办个交割,才好名正言顺的与父老乡亲们相处。”当地士绅也有人能听得懂一些官话,都传了开去,大家也都微笑致意。

祝缨看汪县令与士绅们说话,竟也是一团和气。

他们看着祝缨带来的车队,数辆大车,都觉得这位新来的县令也是有身家的,只是看着跟新县令来的人都不太像是豪门。

一行人被迎进了县衙,祝缨让祁泰跟着自己,与这汪县令这边办交割。已经到了这里,汪县令避无可避,只得说:“户籍、田亩的图册都在这里了。”

图册都生灰了!当然,这是正常的,哪家档案不生灰?可是翻一翻,它上面记的东西有问题。

这福禄县地处偏远,曾经是个上县,因与群獠杂居,人口就非常地有弹性。当年,朝廷兵威煊赫的时候,这地方人口就多就是个上县。现在,好些人都跑了,户数不足,不够凑个上县的,按实际的户数这地方该是个中县。

但是朝廷的记录是有延迟的,京城政事堂还当这里勉强算个上县呢。上县的县令是个从六品上的职位,王云鹤给祝缨派这儿来,也不算是特意的要搓磨她。

但是府里、州里、朝廷的档案上还没有更改过来。

又因为这个地方它介于正式与羁縻之间,它的税收不全是照着上县的来的,它有点优惠。王云鹤选这个地方,虽远,账面上还是不错的。

现在福禄县的库里,钱粮也是不足的,因为总会有些“水旱灾害”。还有往前倒个十年二十年的陈旧山赋税也没有收回来。

而田地的面积也与人口一样,总是在抛荒与开荒之间反复横跳。

问题是,账面上是“上县”税赋也按照这个来。历任县令也不肯向朝廷说明情况重新清查户口丈量土地。

原因祝缨也清楚:一旦清查,上县变中县甚至下县,则县令品级降低不说,本县的官吏、官学学生的名额也会缩减。

祁泰指着这一项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汪县令却不回答,只不停地挠着自己的胳膊。祝缨往他的胳膊上看去,只见他的胳膊上已然出了疹子,脸上也有了一些。汪县令苦笑道:“见笑见笑。”

然后才是解释赋税:“这可不能怪到我的头上,是前前前任的时候的事儿。”

祝缨对这个地方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福禄县城也不大,拢共只有一横一竖两条大街。这个县占地颇广,但是先别高兴——归她管的地方没那么大。有的是深山密林。这些地方多是獠人活动。

祝缨道:“獠人?生番还是熟番?”

汪县令叹了口气:“老弟你真是京城来的,什么生番熟番的?可生可熟!”

生番即指没有纳入朝廷户籍的,熟番即指纳入的。当熟番的日子长了,也就渐渐变成了国家的普通百姓了。一旦有些变故,连普通百姓也可逃入深山变成生番。当然,三者的租赋、徭役是不同的。

祝缨道:“汪兄,我已然到了这里了,还有什么你就直说了吧。”

汪县令见她不像要跑的样子,他为了自己快点离开,也就多说了些实话:“穷是真的穷,但又不至于饿死人。富,又富不到这里,还是州城富,府城都没有那么富的。府、县城的周围,尤其是州治所之地富裕,往来贸易极多。极南方都是珍货,利润极高。京城的新鲜花样,他们也能摆上几件。只要别离开府城太远,住得还挺舒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