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学生

腊月将近,梧州城内的节奏变得稍快了一点。

往来进货的糖商步履匆匆,他们须得进了货、贩运至预定地点,才好赶得上年前大量出货的时候。一年到头舍不得花钱的人家,到过年的时候也会将节省下来的一些余钱、余粮换点平日难以吃用得到的“奢侈品”。

梧州的砂糖质优价廉,谁能早些贩运走,谁就能赚取更多的利润,一旦大家都知道了这项买卖,就到了价润平均的时候了。

也有商人早先到过梧州,约略打探到了一些梧州的情况,这次再来的时候就携带了一些梧州不产的物品,一来一往车船不走空赚它两趟的利润。梧州产糖、产福橘、产“蜜饯”,后一样是因其产糖而来的副产品

地道的蜜饯是以蜜渍果品之类,但是蜜又比糖贵,更是一样穷人吃不起的东西了。梧州因产糖,其地又暖热而多产水果,于是又以糖代蜜,腌渍出不少“蜜饯”。而梧州又缺乏另外一些产品,比如精美的丝绸,又比如一些书籍、精致的手艺之类。

商人张兴拖着两车的货,带着几个伙计,一路风尘仆仆赶到了梧州城。距他上次往梧州城寻买家已有二十余年了,那时他还年轻,常为卖货走四方。后来生意做大了,就不常自己出门了。这次不同,他想找个新财源。

梧州城比记忆里大有不同了!竟有了些与州城相仿的景象。张兴一路打听,来到了一家店前。

何记绒线店,于主营的绒线丝线之外也兼卖点针、顶针、绣棚、素帛之类,三间的店面,楼下卖货楼上住人,后面院子里有仓房。店主人姓何,家传的买卖,现任的主人叫何达,是个二十上下的年轻人。他见了张兴十分的惊讶:“您怎么亲自来了?”

“活动活动筋骨嘛!”

“您里面请!”

两人一番寒暄,张兴就说自己带了货来,何达不敢怠慢。

何达拿着个本子,与张兴点着货,点一样,就记一条。清点了完了,笑道:“往年都是我们去进货,今年有劳张世伯亲来。”

张兴道:“客气了不是?自令尊在世的时候就打我这儿进货,后来令堂管事,依旧照顾我的买卖,如今我过来送货又有何不可?”

何达看了看张兴的体格,张兴与自己这等开着小店,虽雇了两个伙计仍然要自家人不时看看店面的人不同,人家是州城里本行数得上号的大商人,五十岁、一个将军肚,等闲已不亲自出门办货了。

害!现在是梧州,不是南府了,咱这儿也是州城了!原来的州城成了邻州了。

何达道:“您老亲自来,必是有缘故的。”

张兴道:“许久不曾走动了,梧州不远,我也出来疏散疏散,也拜会一下老朋友嘛。怎么不见令堂?身体可好?我这儿才得了几匹好绸子,正要赠她。”

何达道:“托福,她很是健朗。您太客气啦。她今日不在家,到番学里去寻朱博士了。”

“哦……”张兴正要寻话头,又听到外面铺子里伙计招呼客人的声音,指着这个事就说,“如今梧州可比以前繁华得多啦。”

何达也陪着这位世叔闲聊:“是呀,自从咱们祝大人到了这儿,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前几年我每月总要孝敬那几个巡街的几百钱,自打大人一来,您猜怎么的?将他们都拿了,问明了勒索是实,打了二十板子,尽皆黜落了!”

张兴道:“早听说这位大人的名头啦。听闻自他到来,梧州也富裕不少,到哪儿哪儿有钱。别是个善财童子吧?”

何达道:“兴许就是呢?”

“说来,梧州的糖是尽赚的,比橘子又好。到处都卖梧州糖,连贩子都赚了一笔,只是不知道进货的价是不是如他们说的那般?”

何达一挑眉,笑道:“世叔你是做丝线买卖的吧?”

张兴道:“那也不嫌多。”州城里也有砂糖卖出,但是价格贵。他也不是要开铺卖糖,那确实也跨行,但是手头有本钱,亲自来看上一看,如果进价果如传说中的那样他就进一批,回去再转手,并不散卖。

他就问何达认不认识大宗出货的糖坊,又问何处货好之类。何达道:“要说起来,是项家的糖坊最好,那是老字号啦!官糖坊的糖也极佳。其余虽不及这两处,也都是一个法子制出来的。”

张兴道:“官坊?咝——不知这项家糖坊在哪里?贤侄是否有门路引见?我不会让贤侄白忙一场的。”

何达笑道:“世叔哪里话?您来送货,我就已经省了好些事啦,货又好,我为您跑个腿又值什么?只是各处都来进,不知道他们还有没有存货。再来,听说他们都是现钱结账,不知您带足了钱不曾?又或者,就用咱们这一次的货款,就从我这儿提到她那儿去?”

张兴道:“使得!有其母必有其子!令堂就是个有条理的人,这铺子交到你手里,她可以放心啦。”

“世叔取笑了,世叔稍等,我嘱咐他们两句就为世叔去打听。”

张兴道:“有劳贤侄。”又取了送给何母的丝绸,何达稍作推辞就收下了。

张兴看着他的背影,心道:何家孤儿寡母,也算是苦尽甘来了,等一下,梧州的糖这么抢手,他怎么有门路的?

…………

因为何达有娘。

何母孟氏,青年守寡,独立经营着丈夫留下来的绒线铺子,为人既能干又好强,更因寡妇不易,人到中年就落了病。何达上蹿下跳,病急乱投医,给孟氏找到了一个女郎中看病。女郎中不是别人,正是现在番学里头的医学博士朱紫。

朱紫一个女人,能做个官儿已是罕见,她还另有一重身份——刺史大人异父异母的姐姐。有这一重关系,何达和母亲不时往刺史府里送些绒线之类,府里折价给钱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到底没有说与他们没交情。

孟氏又想自己上了年纪,病痛必会越来越多,与其久病成医,不如先学医。再来,自己如果有一点医术,连自家亲戚的病也能看一看,又能借着这一手拉关系,于自家买卖也有帮助!这买卖做得!

提出的时候,孟氏心中惴惴,也怕人家不耐烦,她说:“大恩大德,无以为报,以后娘子再有给人看病的时候,我愿来打个下手。”

朱紫也同意了。

起先以为人家只是说一说,番学一开,“獠人”各部都送了学生来,朱紫忙得不可开交。他们以为贵人多忘事,忘了也就忘了,哪知人家没有忘。安顿完了番学,刺史府里就派了个女差,拿了张帖子来问孟氏:还学不学?

孟氏当然要学!

于是孟氏与刺史府的关系又近了一层,虽没能见到刺史大人,却认识了一些刺史府的女眷。项家糖坊的管事项三娘正是刺史府的“门客”,传说她的父亲当年死在獠人手里,后来是大人帮她家报了仇,她和她二哥就在大人府里听令行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