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雪越下越大, 覆盖住了刚刚离开远去的那一行新鲜的自行车辙印。

商明宝喷嚏不停,廖雨诺赶紧推她进屋,一边酸溜溜地说:“你早认识他, 你也不说?亏我跟你讲了半天向联乔。”

“他是姓向, 可我不知道他爷爷叫向联乔。”

当年去方随宁哪儿过暑假,方随宁只低调地介绍她外公是大学教授,教国际关系与政治。商明宝是在后面几年才缓悟过来,她父母怎么可能轻易地把她丢到一个刚认识没多久的夏令营队友家中?从一开始,这一切就都是经过筛选、安排的。

即使如此, 温有宜对她发作了两次室上速也十分自责后怕,在这之后到手术期的两年间, 商明宝竟再也没有过如此恣意、自由的光阴。

廖雨诺见她不像撒谎, 嘟囔一句:“真的?真的不是为了防我?”

商明宝愣了一下:“防你什么?”

廖雨诺拨弄头发, “防我对他下手咯。”

廖雨诺的家世虽比不上商家,但也十分显赫, 以造船发家。廖雨诺是廖家四个孙女六个孙子中的老幺,但她父亲继承的那份生意并非廖家核心,与她母亲又是常见的利益联姻, 而她母亲娘家后来式微,于是整个小家在大家族里便渐渐的有些边缘化了。她整日打牌的母亲在这桩婚姻里也日渐力不从心, 人过中年了反被丈夫各种包养、私生子的传闻弄得灰头土脸,天天被狗仔撵着问廖太这廖太那。

廖雨诺很崇拜父亲, 也很恐惧失去他的爱, 于是便像个缺爱的小孩一样,变着法儿地作, 搞出惊天动地的动静也无非是想父母多看两眼。

作到家里受不了了,给她打包发配美利坚, 学纯艺。

纽约就像个热带水族馆,迷幻,缤纷,有钱是爷,嗨到缺氧。廖雨诺对自我的放逐放纵到了这里都成了正确的、勇敢的的,于是索性彻底放飞自我,积累下“战功”赫赫。

商明宝一点都不怀疑她玩男人的手段,更不怀疑她玩男人的决心,那是一种姐看上了你就插翅难飞的魄力和疯癫。

她正色:“cheese,这个不可以的。”

cheese是廖雨诺的可爱外号,因为“雨诺”在粤语里有点像“乳酪”。

廖雨诺戳戳她心口:“点解?不舍得啊?但是我从来没有睡过这一款,你不帮我?”

商明宝拢着披肩,认认真真地说:“你去找玩得起的人,他玩不起。”

廖雨诺不屑一顾:“你怎么知道?他看上去很会玩。”

商明宝怔了一怔,“别乱讲。”

廖雨诺脸上绽开暧昧笑容:“你知唔知他这种人的点在哪里?穿着西装一本正经目下无尘的样子,也许背上还留着出门前最后一次女人给他挠破的指甲印。”

商明宝脸色涨得通红,拼命要把脑子里的画面驱赶掉:“你不许再讲了!”

廖雨诺哈哈大笑:“好好好,你是宝宝,我不讲了。”

“答应我,不可以。”商明宝坚持要她承诺,口头的也行。

廖雨诺翻了个白眼:“好了,我廖雨诺没那么没品,闺蜜的男人我宁愿去当尼姑也不碰,好吗?”

商明宝这次连耳廓耳垂都一起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不是我……”

还讲不出口这个词。

小声正经道:“他是哥哥,我只是不想他被你伤害。”

廖雨诺问:“你们这么有渊源,怎么不让他送你回家?刚好叙叙旧咯。”

“不行啊,我刚刚问他了……”

她刚刚问向斐然可不可以送她回家,她喝多了,而家里人还没来接。

向斐然从冲锋衣口袋里掏出钥匙,坦然地说:“不行,因为是自行车。”

“自行车?”廖雨诺震撼了,“刚刚路上过来那个?”

她也有过透过宾利车窗的惊鸿一瞥。

商明宝点点头。

“酷。”廖雨诺的反应跟伍夫人如出一辙:“他肯定是觉得在下雪天的中央公园骑车别有一番风味。”

商明宝欲言又止,心说他连给她付医药费都要借两百,在咖啡店兼职,临时住的地方是乐队排练室和仓库,所以他骑自行车的原因有且只能是——

他只买得起自行车。

可是向联乔确实是前外交大使,而且轮值的都是重要战略国家,是十七位副部级大使之一,在新中国改开以后的外交史上留下了举足轻重的功绩,多段影像被定格入了共和国精彩的外交瞬间中。商明宝怕有乌龙,刚刚还特意搜索了向联乔的名字,那上面出现的老人确实与她夏令营时见的别无二致。

如果他愿意,他可以立刻过上另一种生活的。

廖雨诺察觉到不对劲:“但是不对啊,你刚刚干嘛说自己叫Becca?你之前跟他交往用的是假身份?”

“冇啊……”商明宝支吾一阵:“他刚好撞到我跟Alan抽烟……”

还有点轻佻。

廖雨诺会意过来:“你不想破坏在他心里的形象?”

商明宝点点头:“当时脑袋空白,一点也想不到别的办法。”

“傻女。”廖雨诺干脆地弹下她脑壳:“那以后怎么办?不跟他来往了?为了让他留住你乖乖女的印象老死不相往来?”

“不要!”商明宝当机立断拒绝。

廖雨诺耸了耸肩:“那你总会露馅的咯。”

商明宝只能摆烂:“走一步算一步好了……”

说不定到时候好感度刷够了,就算东窗事发也不会生气呢。

·

下了雪的中央公园安静极了。在东草坪的布道旁,向斐然停下车,将自行车随意地歪倒在长椅旁,抽了一会烟。

时间尚早,他本应该回到下城的酒吧,顶替那个喝醉了的黑人鼓手,但他并不想这么做。

他只是在安静地、一帧一帧地回想刚刚在那间阁楼里相逢的每一个瞬间。天地如此安静,他的回忆里甚至染上了雪落下的声音。

手机震动,有一则新讯息传入,来自WhatsApp。

商明宝:【你到家了吗?】

向斐然:【没】

商明宝:【住这么远哦】

向斐然:【在东草坪】

他住上西96街附近,从伍家回去只需要斜着横穿过中央公园,算不上远。

商明宝问:【干什么呢?】

向斐然:【呆着】

商明宝对他冰冷的没辙了,坐在回公寓的车上,嘴巴噘得老高。

苏菲和司机来接她,见她情绪不高,问:“谁惹你不高兴了?”

商明宝抱着手机怏怏不乐。

过了三四分钟。

向斐然:【你呢?】

苏菲眼见着她情绪又高了。

商明宝像汇报行程似的,一五一十地敲下:

【刚结束宴会,正在回公寓的路上。】

向斐然:【早点休息】

商明宝:“……”

这是要结束对话的意思吗?

她不信邪,明里暗里循循善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