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第2/3页)

那天出诊所,医生说他可以不用再来了。回头整理材料,发现这钱赚得很简单,因为这是个过于聪明和自洽的病人,与其说她起到了什么专业作用,不如说她只是作为了一个聆听者。他就算是对着一堵墙,也能把事情想明白、把自己梳理好。

向斐然随便编了一个毛病:“胃炎。”

“那你要少吃今天这样的冷食和海鲜,很寒。”商明宝很认真地说。

向斐然将筷子搭到青山状的陶瓷箸架上,颔首:“多谢。”

抬起的目光,自然地望了她一眼。

她也是出门见朋友的休闲打扮,妆不浓,气色尚好,穿一件简单的纯白色衬衫裙,看不出瘦没瘦。

确认了她过得好,向斐然将这不动声色的一眼移开了。

刚说完不宜食寒,服务生就端上了一盅甲鱼清汤。一时间,这件名为山月的包厢里,又只剩下瓷匙和汤盅碰撞的清脆声。

纵使冷气足劲,方随宁也觉得身上腻了好闷的一层汗。可怜她绞尽脑汁使尽解数,也没融化两人之间那层客气的隔阂。

他们看着,像两个正在相亲的人,而不是曾经相亲相爱的人。

但是,又是谁靠吃安眠药入睡,夜凉如水的深夜在庭院里徘徊。月见草有了新的簇簇丛丛,向着月亮盛开——又到了那年她来山里度假的日子。

八月,如此难捱。

因难捱,他干脆在月中那段时间搬离了山间。

方随宁开始祈祷这个套餐快点上完了,如坐针毡中,她打开手机看了眼餐牌,昏厥过去:怎么还有十五碟!

日本和牛与白芦笋一块儿煎上来,方随宁慢吞吞地嚼着,忽然灵光一闪,觉得抓住了好大一个可以展开的话题:“斐然哥哥,你的那个戒指?”

快说啊,快点说你定了戒指!

向斐然轻描淡写地回:“退掉了。”

方随宁:“……”

她彻底放弃了,余下十几道寿司碟的时光中,她不再穿针引线,只负责先跟商明宝说说话,再跟向斐然说说话,至于他们两人之间,一段对话也不再诞生。

终于熬到了最后两道甜品环节,方随宁简直想山呼万岁。

那两道甜品是自制酱油淋冰淇淋,以及川上町白桃。但服务生最终送上来的是静冈蜜瓜,对客人致歉道:“这批到的白桃不是很甜,所以换成了蜜瓜。”

商明宝勾了勾唇。

好像是天意,她连说明一句“他对桃子过敏”的机会都没有。

坐立难安的两个小时终于度完,依次起身,在包厢门口换鞋。

向斐然最后一个出来,两手插在兜里,步履散漫地跟在他们两个身后穿过大厅。

倏尔有人钻出来,拍了下方随宁的肩膀,原来是高中同学。欣喜一阵,说包厢里还有谁谁谁,邀方随宁去见一见,聊两句闲话。

方随宁临走前特意叮嘱:“你们等等我,都别走。”

大厅里冷得厉害,配上水声和日本灯笼的幽光、石龛里的僧童像,让紧绷了两小时的商明宝忽然有了心慌之感。她迫不及待地想站到太阳底下去,站到自然与城市的尘埃与嘈杂中去。

“我先出去了。”她仓促轻声地丢下一句。

看着她迫切匆匆的背影,向斐然在原地站了数秒,一声不吭地跟了上去。

怕她哪里不舒服。

到了门口,一直闷声不吭的人破天荒地说:“我抽根烟。”

仿佛抽烟才是他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原因。

商明宝“嗯”了一声。也想问他要一根,但抽烟一事,她彻底瞒了他六年,不知为何。大约是烟瘾不重,她没被发现过。

这家日料店有两个门,一扇通往商场内,一扇面对着巨大的露天环形下沉广场。此刻暮色四合下来,晚风温热,那些餐吧和咖啡厅的门口门庭若市,星灯缠在墨绿色雨篷布上,空气里都是杯碟金器之声。

向斐然往旁边站了一些,立在日料店暗红色的雨檐下,将烟夹在离商明宝远的左手上,心不在焉的疏离感。

广场上的大王椰高过层楼,在风中摇晃。商明宝看着这巨型的叶子,忽然想,这种巨型植物怎么做标本呢?她以前都忘了问他。

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你从你爸爸的公司退出来了吗?”

“退了。”

听到他这么干脆的一句,商明宝心里的难受满得要溢出来。

她到底怎么会怀疑他去公司有一分一毫是出自利益私心?当年在哈佛,周耀在他面前唯一狂妄炫耀的资本就是钱,面对那种极度折辱人的挑衅

,他都能无动于衷,岿然如高山。

“斐然哥哥,那天说你是利欲熏心……”

“你道歉过了。”向斐然漫不经心地打断她。

商明宝愣了一下。

“分手那天。”

“哦……”她记不清了,只知道那天的她说了很多话,祝了爷爷长命百岁,以及他们都要停一停。

安静了一会儿,向斐然的目光微微瞥过她低垂的脸庞:“不必放在心上。”

“我误会了你,让你难过,总要——”

总要很用力、很用力地道歉的。

“不多这一件。”

商明宝愕然,嘴唇有细微哆嗦。

她身体里的秩序像一座被定点爆破的大楼,碎片瓦砾成为垂直的瀑布,坠着她的血肉。

“你……是不是恨我?”湿热掌心攥紧了缠着丝巾的手袋提柄。

向斐然勾起唇,垂首笑着哼出一声叹息,“不至于,谈场恋爱而已,哪有谈成仇人的?”

他说完,抿进唇角的烟很久没动,过了好一会才抬手夹走了,吁出短暂的一口。

商明宝又抬起头去看那棵大王椰了。

有客人进店,从她身边经过,她侧身让过几分,衬衣挨过向斐然的手臂。

很香。

他转过脸,压住眼眸里这一秒波动的心猿意马。

想揽她入怀。

神经。

商明宝一无所察,回过神来时,向斐然已经站远了她几分。

“那……”她将唇色咬出泛白了,才问:“随宁刚刚说的戒指,是什么?”

事情都过去了,扯这些没来得及做出的事有画空饼之嫌,向斐然用了个最无足轻重的说法:“生日想送你个戒指,既然分了就退了。”

“是求婚戒指吗?”商明宝的指甲扣进掌心。

“不是。”

为了让自己这句话有可信度,向斐然看向她,唇角匀出一丝客气的笑意:“千万别这么想。”

他好像在让她不要自作多情。

“还有什么想问的?”向斐然左手夹烟,右手抄进了裤兜,姿态看着慵懒,“你在我那几个住处还有几件衣服几双鞋,听说你跟我分手前去过,既然没拿走,就当作你不要了,已经扔了。”

“……好。”商明宝的齿尖细细地咬着唇,“那个护身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