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过了圣诞、元旦, 就是新的一年。

新年伊始,「Ming」在香港、宁市及北京上海进行了一场巡回珠宝展。这次展出的不仅是商明宝至今以来的经典之作,也有她的珠宝私藏。

藏展于半年前便开始规划, 商明宝亲自跟进所有细节, 作为她早期最重要灵感元素的黑种草盛放于展厅内,层叠镜面的折射让整个空间宛如迷宫,配上缥缈冷雾,正贴主题——

「爱·迷雾之森」

如果向斐然在场,可能又会说她土。

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从半年前就开始策展的呢?想着的是, 开幕式那天邀请他来,若顺利, 他们已经渡过了那片迷雾关隘, 若不顺利, 那她便期望这场展可以为他们之间吹散迷雾。

公关活动既要打出名堂,声势便要大, 开幕之日,名流贵妇们纷纷为她站台合影。这些人有的知道她是谁,有的已是品牌的忠实拥趸, 有的于道听途说之中前来沾光或送上人情。闪光灯与快门声此起彼伏,商明宝始终扬着微笑, 终日淡白的脸色被脂粉覆盖了,浓的浓, 彩的彩。

展厅旁的一间房间已被布置成采访室, 商明宝在此接受了珠宝与时尚届几家媒体、期刊的采访,讲述品牌历程, 讲述自己的高珠渊源,也披露了一些后续的融资及市场计划。

她全程都应对得耐心专业, 但只要访谈间稍微安静一会儿,有了两秒的空隙,她就会露出心不在焉的恍惚神情,仿佛一根紧紧拽着的线松了。

“我们来聊聊您那件标价一个亿的黑种草戒指吧。”记者笑道:“听小道消息,曾经有人愿意出价一亿购买,但被您谢绝了。”

是某一家科技独角兽的新贵,曾在绮逦旗舰店中与她有过一面之缘,那日她把自己当作sales为他介绍了一路,在他要买下所有作品时婉言谢绝:“喜欢玫瑰的人很难喜欢蒲草,客人请带走自己真正钟意的作品吧。”

不知是从哪里打听到的,知道了她就是品牌的主理人,此后常来光顾,但商明宝只偶尔在店里,碰到了也是点头之交。自纽交所敲钟回来后,新贵春风得意,掷一亿金示爱。

那已是去年年中的事情了,向斐然还没登综艺呢。

商明宝轻描淡写地回应:“任何人都看得出它不值一个亿,愿意出一亿的,所图的都不是它本身,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答应呢?”

记者发现她精致如玩偶般的外表下,是一颗难以被打动的坚硬心。

访谈结束前的最后一个问题,她问她这次拿出来的作品和藏品中,私心最心水哪一件。

“不在这里。”商明宝微微笑。

记者笑道:“一定是一件惊世脱俗的作品,您是否考虑在后续的藏展中展出呢?”

“不考虑。”商明宝答着话,右耳的澳白珍珠耳夹流光溢彩,与她黯淡的眼眸形成对比。

心里的无价之宝,无法做到拿出来给别人置喙。

她总是佩戴这对耳夹,有时左耳,有时在右耳。晚上卸妆护肤,她总是用一块绒布温柔擦拭,擦去上面所有的浮灰与指印,擦好后,合成一对,底下垫着纤尘不染的黑绒衬,成为一个莹润的爱心。

“以前很傻,约会时总想给他看最新鲜的自己,什么衣服首饰,穿过一次就不穿了。这个耳夹很少戴给他看过,他从不问。我现在才想,他会不会以为我不喜欢,或者我认为不够配我?”

Essie看着她答:“向博应当认为,你很珍重它,所以珍藏它。”

三月,纽约的雪景在她曾经加入的留学群组中刷屏。那是初春的暴雪,覆盖了市景街道,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每年都有新鲜的留学生,在那个大都市里上演新鲜的故事。有人说,我明明记得百年难遇的雪是我上大二那一年嘛,怎么没过几年,这个百年一遇又来?

「还没过几年呢?醒醒,都奔三了的人,过去九年了!」

「哦……哎呀,人老起来是快哈。」

「你再回NYU就是新留子嘴里的老东西。」

「不过媒体的话听听也就得了,那场暴雪不就是吗?渲染跟什么似的,我还囤了七天的口粮,结果就这?」

「第一天还是挺吓人的,平安夜后半夜嘛,在汉堡王堵到了早上六点才打上车。」

「那是纽约那交通德行,跟雪没关系。」

人越老,就越只想聊记忆里的东西。在那些有关过去的集体记忆中,依稀窥见自己和故人尚山花烂漫的岁月。

热烈地刷了十数屏,很少冒泡的人忽然发言,商明宝笃定地说:「那场雪就是很大,是百年一遇的。」

「不可能,你记错了」

「就是纽约正常的雪量,每年都这样啊」

他们都说她记错了放大了。从来不屑于与人争辩的人,坚持了数次,说哈德逊河结冰的厚度,说平安夜凌晨的黑色暴风雪。

似乎说那场雪下得不怎么样,是亵渎了、颠覆了她生命里的什么东西。

僵持不下,有人出来打圆场。

「哈哈,难道这又是一场曼德拉效应?」

「也许是你误入了平行时空吧,在你的时空里,那场雪特别大。」

是的,那三天大雪纷纷扬扬,困住了她三天,覆盖了她的一生。夜晚梦还,瞧见自己靠着那盏点不亮的圣诞树睡着,等一声门铃响。

商明宝总去探望向联乔。

向联乔问:“是不是爷爷老眼昏花,这个人怎么这么像小明宝呢?”

他的玩笑话还是如此深具特色,商明宝握他的手,说:“斐然哥哥放心不下,让我来看你陪你。”

向联乔点点头,笑眯眯:“他去新喀里多尼亚,自己不回来,委派你当大使?大使是要官方认证的,你是不是他名正言顺的使臣呢?”

眼角溢出了湿热之意,幸而向联乔眼睛不比从前,没有看穿。商明宝维持着微笑,仰首蹲着:“当然是,我跟斐然哥哥和好了。他外派,我驻地,当他的后方。”

向联乔笑得开怀出声,在轮椅上后仰过去,叠在商明宝手背上的手拍了拍。

商明宝让商陆为她找了好莱坞里最顶尖的数字特效与道具公司,制作了十几条视频。在这些视频里,向斐然的背后是新喀里多尼亚的蓝天椰林与沙滩,跟向联乔汇报着最近的日常和研究进展。这里面,人是真的,声音也是真的,只不过都套着绿幕与数字的魔法。

对于现如今的电影工业来说,做这些易如反掌,唯需时间与金钱,可惜这家公司向来是好莱坞最高级投资的商业大片的合作首选,工程表排到了五年后。是商陆和柯屿的诸多努力,才在最快时间拿到了这些。

为了她,他们中断了在喜马拉雅的拍摄计划,中途下山了一趟。

倘若是眼力好的人,也许能发现些端倪,但视神经早已衰退又动过白内障手术的向联乔,只反复地、久久地看着,看了一遍,又从头看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