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骆野已转开视线, 望向季眠。

他腰杆挺得笔直,只有脖颈向着青年弯下来。

骆野比身边的人高出大半个头了,分明是俯视着他, 可孔雨臻怎么看都觉得,站在高处的人实际上是季眠。

接到人, 季眠带着骆野, 跟两个热情的学弟学妹告别了。

跟以前一样, 他在前头走,骆野在身后跟。

想也知道, 骆野那么大高个跟在他后面, 步子迈的有多小。

季眠放慢脚步, 有意让他追上, 问:“吃什么?”

“都可以。”

“那就吃鱼。”

骆野停顿了一下,“好。”

他步子稍稍放大,跟季眠并排走了。

骆野其实还是喜欢走在季眠后头,能看见他的后背。并排走只能瞧得见路。

季眠状若不经意地问:“喜欢跑步?”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骆野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哥哥忽然对跑步这个话题感兴趣了, 但还是如实回答道:“初二吧。”

路过一家烘焙店, 里面生意很红火,店里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林妈不在家, 季眠想着买点面包当早餐也好, 扭头对骆野道:“我去买点面包。”

正要进去,手腕被人拉住。

“我进去吧。”骆野说道, “里面人多,挤。”

季眠怔怔地:“哦。”

“哥哥,要什么?”

“可颂吧, 你想吃什么就自己选。”季眠说完, 问了个蠢问题:“……有钱吗?”

骆野唇角翘了一下, 没回答他,背着书包进去了。

季眠后知后觉感觉到窘。

他透过店门口的玻璃往里面看。

骆野一身独行者的气质在货架上挑选面包,背影挺拔,站在人群中间,有点格格不入,却莫名温馨。

季眠成了被照顾的一方,本该觉得欣慰。

但因一种扑面而来的熟悉感,他的喉咙微微发紧。

找了那么久,却在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场景里,仅仅因为一个排队的侧影,突然确定了。

用不着再试探了。

骆野排了十几分钟,才拎着装着两块可颂的纸袋子出来,带着一身面包的香味。

袋子里一块焦糖可颂,一块原味的中间夹着培根和芝士片,很轻易就能区分出来是给谁的。

“哥哥,焦糖的可以吗?”

季眠笑了笑,“可以。”

骆野的袋子没拎住,从手心里滑出来掉到地上。他弯腰捡起来。

拿稳后,他开口:“哥哥,你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怎么忽然问这个?”

骆野注视着季眠唇边未散的笑。“没什么。”

只是觉得,这个人应该不能是为了自己笑的。大概是想到了别人。

“小野。”

听见这久违的称呼,骆野提好的袋子险些又滑了出去,索性抱在怀里护着了。

“你不喜欢吃鱼吧?”

骆野微怔,缓缓点头:“……嗯。”

答完,又担心自己说了实话以后,季眠迁就他。

“在家的时候没见你挑食。”

骆野道:“爸妈会担心。”小时候,他也有几样不爱吃的菜,骆芷书虽然没有责怪他,却想办法变着花样儿的去做。

骆野不希望她在这种事情上费时间,自己也颇有压力。

之后不管桌上的菜爱不爱吃,总要夹上几筷子。

季眠抿抿唇,“今晚吃别的吧。”

骆野抱着两块可颂,应了一声。

附中附近就有一个大型商场,里头不少知名的餐饮连锁店。两人都没什么空闲大老远跑去高级餐厅,在商场里转来转去,最终还是进了家火锅店。

面对面坐着,隔着蒸腾而上的氤氲水气,季眠悄悄地打量对面的人。

养了六七年的弟弟,摇身一变成了他哥……思维一时间难以转变过来。

在雾气后的那张脸上,有幼年骆野的成长踪迹,季眠又能从中分辨出来他最熟悉的人的神态。

耳朵慢吞吞红了。一半是因为找到了他要的人,一半则是源于某种说不清的羞耻感。

这可是他弟弟啊……

骆野喝了口冰柠檬水,瞧着季眠满脸的纠结。

——看不懂。

*

课间,高二年级实验班内仍旧安静。

去洗手间或是出门接水的静悄悄起身出去,勉强透一口气。

再过半个月,这里的学生们就要面临高二的最后一次期末考,教室内的氛围略有些压抑。

“欸,明天老师讲卷子,你笔记记详细点,我请假,后天回来抄你的。”坐在骆野正前方的男生低声对同桌道。

即使是在下课时间,在教室里说句话也是尽量放轻声音。

“怎么,龙体有恙?”

“……去你的。我姐明天结婚,我要参加婚礼。”

“这样,恭喜恭喜。”

骆野笔尖稍顿,抬起头来。

前面的两个男生接着聊了两句,话题从参加婚礼上转开。

骆野这时开口:“你姐姐,要结婚?”

前面的两个男生先是一惊,随即转过头,惊讶骆野居然也会参与到这种家长里短的话题内。

“对。”

骆野说了句“恭喜”。

男生怔了怔,道:“谢谢骆哥。”

谈话内容被重新拉回了婚礼上。

“就是我姐结婚以后,要跟姐夫搬去新房住了。”男生长叹一口气,怅然开口:“以后家里少个人,怪冷清的……”

骆野听完,表情一怔。

搬出去……

“为什么搬出去?”

“嗯?这个嘛,结婚了肯定要有二人世界啊。”

前方男生的同桌宽慰道:“初中的时候,我哥娶我嫂子也是,习惯了就好。”

刚一说完,他立刻感觉到后方的视线胶着在了自己身上,疑惑出声:“骆哥?”

骆野:“为什么能习惯?”

男生摸摸脑袋,奇怪道:“时间长了,肯定就慢慢习惯了啊。”

“……”

骆野有设想过季眠会跟某个人谈恋爱,牵对方的手,亲吻对方的脸颊。季眠的恋爱对象在骆野的脑海中一直是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很美,只是莫名不讨喜。

可他从来没想过,季眠某一天会有搬出去的可能。但就像男生所说,如果哥哥有一天要结婚,应该也不会留在家里。

骆野垂下眼睛,笔尖戳着课桌上单薄的试卷。

从初二那年,季眠第一次在卧室里偷偷吻他的时候起,四年来他一直以为,隔壁房间的空荡只是暂时的,住在那里的人迟早会回来。

原来不是。

原来他弄反了,离开其实才是常态。季眠回来,才是在常态间隙中的偶然。

如果季眠结婚了,搬出去,那间卧室又要空出来多久?

半年?一年?

一辈子都是这样,跟其他家庭长大的兄弟姐妹一样,一年或许团聚一次,长则两三周,短则不过几日,渐行渐远,唯有血脉能够维系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