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三好是哪三好

倒计时牌子擦了又写，写了又擦。综合考试的模拟试卷终于出了出来，不知所云地让大家算游乐场旋转木马上能坐多少人。所有学科都复习滚完了第一遍，开始进入第二遍。每天四五张考卷发下来，测验变成了家常便饭。

“嗯，”扬帆。

转眼，高考倒计时，变成了100天。高三的颜色一层一层涂抹上去，最后变成了密不透风的黑。

“你试过？”芦苇。

第100天时，发生了一件事。

“慢慢就做到了，”扬帆。

评选肖涵当市三好学生的公示，被人从校门口橱窗撕了下来。流言蜚语不胫而走。

“做不到怎么办呢？”芦苇。

上海市三好学生，通常每个学校每年有一个推选名额。因为事关高考20分的加分，学校基本都会把这个名额留给高三的学生。官方说法，流程是先在校务会上讨论，综合各个老师对候选人的打分，得分最高的那个，就是最终的幸运儿，也基本是陈末口中那些道貌岸然的学生干部。

“那不如直接原谅他，”扬帆。

但坊间谣言，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这一块肉，学校完全也在搞平衡。

“一个人可以同时又恨一个人，又恨自己恨他么？”芦苇。

一种平衡，就是区三好资格，高一高二两次区三好，或者高三的一次区三好，也能有高考十分加分；另一种平衡，当然是学校各种大学提前招生考的推优名额。但是，那些都是安慰奖。谁甘心拿安慰奖？当然是真金白银的高考20分加分最诱人。除了常无忌这种竞赛保送、路垚这种下定决心考戏剧学院的，剩下的，都在高考这场决定命运的考试里打转。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对于优等生，这20分不是给一个救生圈，而是直接派了艘快艇。

钱佳玥喘着气，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抬起头来，朝陈末微微笑了笑。陈末也跟着笑了，然后潇洒地挥了挥手，一步三跳地走了。阳光在她身上弹跳，然后蹦到了钱佳玥的心里，四处打孔钻缝，让憋了几个月的气，慢慢泄了下去。

2002届的高三，大家心里都默认了，这艘快艇今年属于肖涵。属于这个永远四平八稳、各方面都无可挑剔的重点班班长、学生会主席、区学联委员、入党积极分子。所谓的推选流程，也应证了所有人的推测。但是，现在，他的公示信竟然被撕掉了。

她们一起拍过大头贴，一起在西宫疯，一起分享磁带零食小说书，一起在上课时候偷偷摸摸抄歌词。

对肖涵的风吹草动最上心的钱佳玥，应该是最早发现的一批人。那天早上上学，她就发现昨天下午贴出来的公示不见了。说好公示三天，怎么才半天就不见了？但现在的五班，并不是从前的五班，没有了卡门这样的灵魂八卦人物，钱佳玥竟然不知道该向谁打听了。

钱佳玥在一边撑着大腿干呕起来，等到再抬起脸的时候，见到陈末远远地站着，朝自己投来关切的目光。钱佳玥忽然回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陈末的情景，那个在厕所问自己借卫生巾的女孩，那个看一眼让自己想“如果能跟她做朋友就好了”的女孩。午后的阳光下，眼前的陈末，和那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女孩，渐渐重合了起来。

钱佳玥神不守舍了一上午，中午决定还是去会老友。

及——格——了！

“都传遍了！”卡门拍着大腿，“有人去告状了。”

“3分55！”在跑过终点线的那一刹那，钱佳玥听到体育老师报。

“告什么状？告肖涵哥哥？”钱佳玥惊讶。

呼——吸——呼——吸。风大口大口从钱佳玥嘴巴里灌进去，呛得她眼泪快要出来。周边世界都模糊了，她什么都不能再想，只能跟着陈末的步伐透支自己最后的一点体力。

“嗯！”卡门摸着自己憔悴的脸，多吃了一两饭，“听说还带了家长，气势汹汹到教导处闹了一场。”

陈末不答话，步速放慢了，但把钱佳玥的手拉得更紧：“钱佳玥，加油，你可以的，马上就跑到了！”

钱佳玥张大嘴：“肖涵哥哥有什么可让他们告的啊？是谁啊？那么过分！”

钱佳玥觉得烈火灼心，脚上像灌了铅一样重：“放开，我不行，陈末。”

卡门笑了笑，神秘兮兮：“钱佳玥，问你，三好学生是哪三好？”

“跑啊！”陈末像从前一样说。她连拖带拽，奋力拉着钱佳玥从一个个背影边超过。

钱佳玥愣了愣：“学习好？体育好？还有一个什么好？”

忽然，她的手被牵住了，那熟悉的感觉让钱佳玥心似乎要跳出了胸口。她诧异地抬眼，眼前果然有一条熟悉的马尾。

卡门点了一下头：“思想品德好。现在有人就说，肖涵的思想品德不好，没资格当三好学生。”

第一圈的前200米，钱佳玥还能稳定在中游，到了后200米，只觉得身边一个个身影超赶而去。体育老师在旁边挥手：“加油啊，加油啊！能及格，加油！”但钱佳玥却觉得：不行了，我肯定不行了。

“肖涵哥哥思想品德不好？！”钱佳玥差点怒吼起来——那是肖涵啊！是英雄之子啊！

全高三800米不及格的女生，一共只有12个，钱佳玥就是其中光荣的一员。传说，最后一次补考，老师总会放水的，多十几秒二十秒，睁眼闭眼都能过。但钱佳玥心里还是很忐忑。午休时候，人来人往，都要往跑道望一眼：“怎么中午跑步啊？”“补考吧。”仿佛全校都在看自己的笑话。

卡门眼睛里闪烁着意义不明的光：“你别激动，你先说，高中生早恋，算思想品德好么？”

练了五天，倒有三天见到了赵婷婷，而赵婷婷并不想跟钱佳玥搭话，每每只留下一个绝尘而去的背影。但不管赵婷婷是什么打算，钱佳玥自己的八百米突击进展缓慢。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看来八百米也不是一天能跑及格的。到了补考的那天中午，钱佳玥已经准备放弃徒劳的努力了。

钱佳玥愣住了，一时无话可说。

钱佳玥心里一阵高兴：原来赵婷婷也八百米没有及格啊！但正想上去打个招呼，颓然发现赵婷婷把自己越甩越远。奇怪，看样子真不像同是天涯不及格啊，为啥她还那么早特地来跑步呢？为了锻炼身体？但高考不考体育啊，赵婷婷可不像会做无用功的人。

其实，除了老师，学校里大家都知道谁谁谁和谁谁谁是一对，谁谁谁又暗恋着谁谁谁。这样的八卦，从一个班飘到另一个班，从校花校草，到同班的四眼，每个人茶余饭后都能笑着说出一本谱来。这些欢快又刺激的讯息，是被压迫的青春里的一丝缝隙，一种同类间的狂欢，一种心有默契为彼此保留的秘密。但现在，竟然有人用这点来打击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