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第2/5页)

他脚步很轻,像是有点飘。这对于陆不言这个向来自矜的人来说是很不寻常的。

他关上殿门,将门外的禁军阻隔。

整个殿内陷入幽然的平静。陆不言的心从一开始的汹涌到如今的和平,只是这和平并非真正的和平。

他觉得自己就像是悬浮在泥沼地里,一点一点沉没下去,无法挣脱。表面的他看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已被淤泥侵蚀的腐败不堪。

他从苏水湄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周氏面前。

面对着这位养育了自己二十多年的母亲,陆不言的感觉复杂至极。

他无法用言语来描述,只觉得心脏揪紧着。浅淡的解脱,浓郁的不舍,那种从心脏内蓬勃而出的情感穿透血脉,涌现于眸中。

“娘。”陆不言开口了,他声音很轻,在这个静谧的殿内却十分清晰。

他说,“娘,您若看着我恨,便杀了我吧。”

苏水湄下意识倒吸一口凉气,她上前迈一步,想说话,却在看到陆不言苍白的面容时选择了沉默。

这种事情,她无法插手,也不应该插手。

相比于陆不言,周氏的表情则显得平静多了。她甚至还笑了出来,“怎么,如果我不杀你,你就要杀了我?”

陆不言握紧左手的绣春刀,他深吸一口气,语调微微颤抖,“不,我会把您交给圣人。”

“哈哈哈……”周氏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的脸上是古怪而窒息的疯狂,“我犯的是谋逆,你知道什么是谋逆吗?是要砍头,诛杀九族的!”

“陛下会网开一面……”陆不言的话还没说完,周氏突然朝他怒吼道:“滚!”

陆不言剩下的话咽进了喉咙里,他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喉头涌起熟悉的血腥气。

“我让你滚,听不懂吗?”周氏朝陆不言走近。

陆不言没动,神色悲伤而倔强。

突然,一柄利剑从殿中梁上落下,直直朝陆不言刺去。

“小心!”苏水湄急喊一声。

周氏下意识将陆不言推开。

锋利的剑气割破空气,划伤周氏的肌肤,汹涌的鲜血从周氏脖颈处涌出,像永不停息的泉水。

陆不言面色大变,他上前一步,跪在地上抱住周氏。

说来仿佛是笑话,这居然是他跟周氏最亲近的一次。周氏从小就不喜欢他,从不碰他,就算陆不言自己贴上来,也会被她嫌恶推开。

小时候的陆不言不懂,以为是自己不听话。

他努力的听话,努力的想获得周氏的好感,却屡屡失败。直到最后知道真相,他才明白,原来不管他做什么,周氏都不会喜欢他。

鲜血蔓延,浸湿了陆不言的衣服。

周氏紧紧抓着他的衣袖,只点了一盏琉璃灯的殿内依旧昏暗,她看不清陆不言的脸,喉头是恶心的血腥气。

“我知道是我对不住你,可我过不去,以后你要好好活着。我欠你的,来世再还给你……”周氏的声音越来越轻,直至最后消散。

周氏不配为母亲,可在最后一刻,她却下意识推开了陆不言。

或许不是不爱,只是太恨。

苏水湄站在一旁,呆愣半响才转头看向一旁的胡离。

她唤他,“蒙哥哥。”

正欲逃离的胡离脚步一顿,他偏头看她。

苏水湄朝他走来,“蒙哥哥,这次的计划里,你也在?”

胡离抿唇,没有说话。

苏水湄走到他跟前,一边走,一边道:“从前的你,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可现在的你,连杀人都不眨眼。”

“人都是会变的。”胡离看着苏水湄,突然朝陆不言斜睨一眼,“外头都是禁军?”

“是,蒙哥哥,你逃不掉的。”苏水湄刚刚说完,胡离突然出手,猛地把她拉到自己身边,反手就把自己手里的剑抵在了她脖子上。

苏水湄的脸上露出哀切之色,她神色灰败的任由胡离动作,仿佛一具木偶。

那边,陆不言小心翼翼地放下周氏的尸体,手提绣春刀站起来。

“放开她。”男人声音嘶哑地开口。

胡离勾唇,面色阴狠,“只要我安全出去,我就放过她。”

“我可以做你的人质。”陆不言扔掉手里的绣春刀。

胡离却笑了,“你以为我会上你……”男人话未说完,突然感觉自己腰后一疼,然后浑身一软,连剑都握不住。

“哐当”一声,长剑落地,胡离半跪到了地上。

苏水湄的视线从胡离的后腰上移开,指尖是一根细长的针。

“湄儿?”胡离艰难吐出这两个字,就被陆不言身后冲进来的禁军们压制住了。

透过身穿铠甲的禁军,苏水湄看到胡离朝她直望过来的眸子。

她的手开始颤抖,她的身体也跟着开始颤抖。

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她冰冷的手轻轻揉捏,这只手带着黏腻的热,与她十指相扣,她听到他说,“别怕,我在。”

苏水湄眼中聚着的泪瞬时滑落,她转身,深深埋入陆不言怀中。

虽然胡离做了许多恶事,但这种亲手将亲人送上断头台的感觉,却是身为一个人一辈子都不能挥之而去的噩梦。

苏水湄埋在陆不言怀里,崩溃大哭。

陆不言偏头,看向躺在地上的周氏,也忍不住将头埋进了苏水湄发间。

琉璃灯闪,外头行来一人,入内高喊,“周氏谋逆,罪无可赦。其子陆不言,念其救驾有功,暂时收押。”

苏水湄霍然抬眸。

为什么?圣人还要对陆不言下手?

陆不言面色沉静,似乎早已料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然后扔掉手里的绣春刀,与禁军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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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牢内,陆不言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穿透黑长幽深的路,目的性明确的行到陆不言所在的这间牢房内。

“咔嚓”一声,铁锁被打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男人出现在门口,略长的兜帽遮住他半张脸。在此原本便晦暗不明的灯光中,越发看不清他的面容。

“您小心。”狱卒殷勤话罢,躬身退下。

男人站在脏污潮湿的地牢内,身上华美的衣物与肮脏的地牢形成鲜明对比。

他褪下头上兜帽。

陆不言缓慢睁开眼,看到面前的朱肆,轻勾唇,像是早已料到,“您来了。”

朱肆慢条斯理捋了捋垂落在侧的青丝,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陆不言换了一个更加舒服一点的姿势,又闭上了眼道:“一开始。”

“哦?”

陆不言继续,“当时你初见她,她与何穗意一道从树上摔下来,身上穿着常服。若是常人,定会问何穗意她是谁,而你却直接问了我,说明你知道她的身份。”

“果然不愧是我的陆哥哥。”朱肆叹息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