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李成梁:努尔哈赤的杀父仇人和庇护神(第3/6页)

永乐初年,他的六世祖带领斡木河,即今日图们江(位于吉林东南边境)下游的女真部落归服朝廷,被永乐皇帝封为建州卫指挥使,带有政治上笼络抚慰的性质,可能并非真的具有一个卫的军户编制。他还曾经跟随这位皇帝,一起远征过漠北,即今日之外蒙古地区。

大明正统七年(公元1442年),设置了建州三卫——建州卫、建州左卫、建州右卫,努尔哈赤的几代祖先便世袭成为建州左卫指挥使。到他的祖父时代,整个家族迁居到了赫图阿拉,隶属今天辽宁省新宾县治下。当时,他祖父兄弟六人,号称“宁古塔贝勒”。宁古塔是满语“六”的意思,贝勒则是满语“大人”、“老爷”之意。“贝勒”这个词汇,后来成为满清王朝的一个皇室贵族爵位。

当时,这“六位老爷大人”分住六城,近者五里,远者二十里。他们居住在泥草房里,四周围着木栅栏,比那些身份低贱人家所居住的地窝子,已经豪华了许多。其情形大约和我们今天在东北农村能够看到的那些村落差相仿佛。与今天不同的地方在于,由于相互间的攻伐械斗频繁,这些村落便时常坐落在形势险要之处,并围着土城土寨,以资保卫。这种情形表明,这建州左卫指挥使世家虽然名头不小,其实际的势力范围,不会比我们今天看到的那些北方乡镇大很多。

然而,事情的不可思议处恰恰就在于此。

事实上,当时不论是建州左卫指挥使的头衔,还是建州都督同知甚至都督的头衔,虽然级别不低,听起来也吓人,实际上离开了他们那小小土城之外,其权力便有限得可怜。除了每年来自朝廷不多的财政补贴,他们最大的实惠就是朝廷发下来的敕书。这些敕书的作用大约类似于后来的委任状、特别通行证、特别身份证、特别护照之类,还兼有贸易特许状或今天的进出口许可证的综合功能。只有在这些敕书——许可证规定的范围内,努尔哈赤们才能够把大东北出产的人参、貂皮、东珠等等宝贝,换成他们极其需要的各种生产与生活资料。他们也才能凭借获得敕书的这种特权,控制住自己的部族人众。大明帝国对于边疆包括东北地区成百上千女真和其他少数民族的城主、部落头人、土著酋长的控制,凭借的就是敕书——政治、经济羁縻再加上军事威慑这两条腿。

努尔哈赤即建州爱新觉罗家族就是这几十上百个部落酋长中的一个。从当时辽东——东北的情形判断,他们实在没有理由比其他土豪酋长更应该被高看一眼。这种情形在敕书分配中也可以看出:当时,中央政府发给东北地区女真部族的敕书可能一共有一千五百道,建州三卫合计可以分到五百道,而努尔哈赤祖父、父亲总共才可以拿到三十道。

问题在于,有证据显示,迁居到赫图阿拉,即今天辽宁省新宾县境内的努尔哈赤祖父、父亲,与大明辽东总兵李成梁,结下了可能是十分友善的关系。明清史权威人士孟森先生曾经断言:努尔哈赤“与李成梁结托极深”。(孟森《明清史讲义》下)这就使事情变得完全不同了。

努尔哈赤进入辽东总兵府的时间,肯定比大清朝官方史料中所愿意承认的时间要早得多,他在那里逗留的时间也要长得多,很有可能在他十九岁分家出来独立生活后不久就开始了。在一些史籍中,分别有努尔哈赤曾经做过李成梁的书僮、侍卫、侍卫长,甚至被李成梁收养为义子的说法。这些记载,显然不应该被看作是凭空捏造。

在众多记载中,都曾经谈到过努尔哈赤逃出总兵府,投奔叶赫贝勒的故事。其实,这段故事的真实情形,很有可能和政治没有太大的关系,而是因为血气方刚的努尔哈赤犯了年轻人最容易犯的错误——在男女关系上出轨,有了生活作风问题。

在斑驳庞杂的史料和传说中,我们大体可以得到这样一个印象:

努尔哈赤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得到了李成梁不错的待遇。他们像家人一样亲切相处,他们之间的关系,甚至达到了这种程度,以至于后来祖父、父亲被误杀,也没有能够妨碍努尔哈赤与李成梁之间的友善与亲密。

在这朝夕相处中,他可能受到了一位美丽多情的汉族青年女子的青睐,而努尔哈赤对这位女子也并非毫无感觉。据说,这位女子不但青春年少、美貌如仙,识文字、通经史,而且慧眼识英雄。总之,中国男人对女性的一切梦想,她都具备。不幸的是,这位女子偏偏是大明帝国辽东总兵、伯爵李成梁将军最宠爱的第六位如夫人(如夫人,即妾)。于是,后面发生的故事就很像那些不入流的电视连续剧了——

这位女子不仅仅给了青年努尔哈赤两性间的男欢女爱,也不仅仅熏陶培养了他对于《三国演义》的热爱,她可能还在努尔哈赤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之前,就洞悉了这个女真族小伙子的雄心与才干,于是在生死存亡的紧要关头,用自己的生命帮助心上人脱出了险境。最后,好汉起兵造反,并终于成就了一个中国式英雄的光荣与梦想。

这就是在东北地区流传甚广的关于“紫薇夫人”的故事。

据这个故事说,由于上天的启示,李成梁曾经一度对努尔哈赤动了杀机,这位“紫薇夫人”用自己的生命,帮助努尔哈赤脱险。后来有一种说法,说是努尔哈赤成了大金国的天命皇帝之后,曾经莫名其妙地册封一位不知姓名的汉族女子为“歪梨娘娘”,原因是这位女子为了保护并拯救努尔哈赤,把自己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梨树上。今天,在辽宁省北镇市,有一位广受崇拜的神灵“歪脖老母”,香火极盛,前去朝拜者络绎不绝。有人坚定地证明说,这位“歪脖老母”极其灵验,以至于有人已经将朝拜她的号召,制作成巨大的招牌,矗立在连接关里关外最重要的高速公路旁。我们知道,李成梁时代与努尔哈赤早期的大明辽东总兵府并不在辽阳,更不在沈阳和抚顺,而恰恰是坐落在广宁——就是今天的辽宁省北镇市。这几件事情中似乎具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这个故事对于中国男人来说应该是再熟悉不过了,因为这里说出了他们几乎所有人白日梦中的主要内容。

这种事情在我国知识分子的笔下和民间并不罕见,因此也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毕竟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一些不是那么神圣崇高的字眼。李成梁不会感觉愉快,努尔哈赤也会觉得有愧于老长官。因此,这些富有人性意味的事迹便常常被大清朝权贵和史官们刻意掩饰和歪曲,变成了神话故事,以证明天意的不可违和造反、叛逆的正当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