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十二(终卷) 定鼎 第四十八章 雪天围猎(第2/3页)

玉妃所言,差不多是燕京诸臣的共识,叶济尔也不能反驳。

林缚在江宁花费巨帑造铁桥,博物园还是其次,特别是林缚去年所强力推行的分税新制,除了为谋篡铺路之外,绝找不到其他解释。

分税新制,将田税、榷税中相当一部分分给地方,使江宁所控制的中枢岁入在去年至少要锐减五百万两银。要是林缚不急于篡位称帝,将这部分银款用于武备,去年就能大规模扩兵,组织北伐。

分税新制的最大好处,也可以说是唯一的好处,就是彻底削弱帝党,使淮东一系的官吏,不仅能控制中枢,还大规模向地方渗透——这若不是林缚在为篡位称帝铺路,是为什么?

林缚在江宁大行新政,要推动社会风气的进一步开化,实际上也就无法阻止燕京从各个方面获得对江淮更准确的情报。金川铁桥,博物园等事,本身就是要对普通民众公开,燕京派往江淮潜伏的暗探自然也能轻易的得到相对准确的情报。

听着玉妃也如此判断南朝形势,叶济尔倒是不怪玉妃见识局限于如此,如今朝中大多数将臣都这么认为,他还能对玉妃这么一个女子之流提出更高的要求?只是轻轻地摇头说道:“旁人见林缚在江宁造大铁桥,以为他玩物丧志,浪费国帑。但江宁敢在一座大铁桥里投入二三百万斤的铁料,且不说江宁在铁桥上所用之铁料,就抵燕京官作铁场一年所炼三分之一甚至二分之一铁料,便是燕京能拿出这么多的铁料,燕京匠师有能力在卫河上造一座大铁桥吗?这一桩事里,也不是彰显出江宁之国力,已将燕京甩下远矣?此外,林缚能在一座铁桥之上舍得投入如此资源,与其说他玩物丧志,不如说他以此种手段以刺激南朝工匠之术突飞猛进。金川铁桥造成,南方造桥之术,必然远远凌驾于燕京之上。这个道理跟淮东的造船之术突飞猛进式的发展,并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

玉妃没想到皇上这些天来沉默寡言,所思皆是此事,想起了去年所看到的淮东铁骨船。

叶济尔曾叫铁山船场仿造淮东铁骨船,但工匠之术差距很大,前前后后浪费了数倍之铁料,也没能造出一艘合格的铁骨船——也就不难想象淮东在造第一艘铁骨船时,到底消耗了多少资源才得成功。

万事开头难,但叫淮东咬着牙将第一艘铁骨船造出来,那接下第二艘、第三艘铁骨船必然要容易得多,消耗的资源必要少得多。淮东就凭着这些铁骨船,凭着最简单的水上冲撞战术,就能将登州水师逼在锁海防线附近不敢远航。

“荆襄会战的教训还没有远去啊。”叶济尔轻叹道:“虽说南朝为一座铁桥要消耗五十万两银的国帑,但只要金川铁桥能顺利造成,也就意味着淮东的造桥匠术将从中获得长足的进步。而庙滩岭一战,致使我师有七八万战卒没能撤出来,给淮东军困在襄阳歼灭,一个关键的因素,就是淮东军出乎意料的在汉水两岸架起铁索悬桥,叫我水军前赴后继,都不能尽毁之。这种种差距看不见,朝中诸臣偏偏还以马壮粮足而自满,这才是我最担忧的啊。”

“然行新税政,造博物园,何解?”玉妃迟疑地问道。

“许是林缚有意先篡位称帝。”叶济尔说道:“密探回报南朝永兴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随时都可能驾崩,林缚先谋此事也不叫意外。但就算林缚先谋篡位之事,能给我们喘息的时间也不过多三五年,造博物园,即使是玩物,也实在有限,或许是为迷惑我们也未可知……”

这时候有侍臣进来拿着一只木匣进来,禀道:“洛阳密折……”

“哦……”叶济尔将木匣接过来,割漆取出叶济罗荣藏于匣内的密折,拆开来阅看。

“成济郡王怎么说?”玉妃问道。

叶济罗荣因荆襄战败给削穆亲王爵,改封成济郡王。

“曹家派任季卫秘使洛阳,与罗荣说永兴帝亡故后,林缚若行谋篡事,渝州即拥立新帝,邀燕与盟。”叶济尔说道:“任季卫此时去了许昌见董原,许昌那边也提出一系列的条件。”

叶济尔蹙眉想了片刻,吩咐侍臣,“将张相、慕亲王他们召来议事……”

燕效围猎为期一旬,这才进行到第三天,张协、叶济奚斤、沮渠蒙业、那赫乌孤等重臣也都随叶济尔住在猎庄行营里,顷刻之间召之便来。

诸臣赶到寝殿商议大事,玉妃先行告退。

相比较林缚在江宁所行的公府会议,燕庭还残留有浓重的部族议事传统,叶济尔虽为汗王,天命帝,实际也难专擅国政。叶济罗荣、叶济多镝、叶济白石在外领兵,叶济奚斤为上一辈硕果仅存的老王,沮渠蒙业、那赫乌孤等人皆为沮渠、那赫等部的族首,都是在国事上有议政之权的王公重臣。

荆襄受挫时,叶济尔曾派秘使往渝州册封曹义渠为蜀王,曹义渠虽然未予理会,但也揭开双方暗中联合的序幕。

但不管怎么说,曹氏此前只是割据川蜀,名义上还是遥奉江宁为尊,无论是师出有名,还是双方实力的对比,曹氏都不敢主动出兵挑衅江宁。

林缚虽然有防备曹氏之心,但江宁在荆襄会战之后,所面临的主要矛盾,还是在北,不在西。故而林缚也不会将战略之重心放在西线,仅在荆州、夷陵部署四万水步军防备曹氏西出峡江,而在徐寿、沂海的东线部署二十万之重兵,对北面之山东构成极大的军事压力。

倘若曹义渠在渝州另立元氏子弟为新帝,实际上是要跟江宁争正统地位,这必然要激化与江宁之间的矛盾,淮东的军事重心必然也要随之西移,这将能减轻燕京在河淮、山东防线上的压力。

“永兴帝命不久矣,林缚在江宁也是加紧行谋篡之事。但倘若林缚还有些耐心,在永兴帝之后,立其幼子为傀儡。”张协说道:“曹氏还敢不敢在渝州立即着手拥立元氏子弟为新帝?”

叶济尔点点头,张协在有些事上含含糊糊,哪一方都不得罪,但在有些事情上还是能一针见血。

眼下永兴帝还在,太后梁氏还有暂摄国政的名义,曹氏实力有限,是不敢冒天下之大韪,另立新帝,直接跟淮东针锋相对的。

永兴帝一死,倘若林缚行谋逆之事,废元称帝,曹氏在渝州另立新帝,就能有大义名份,这也是曹氏唯一能抓住大义名份的机会。曹义渠已经六十有七,虽然精力还行,但年岁不饶人,他显然是不想错过最后的机会。

根据可靠的消息,永兴帝及梁氏的身体都越来越差,可以说是命不久矣,随时随地都可能驾崩。

不过,林缚在江宁加紧行谋篡之事不假,但不意味着他一点耐心都没有,在永兴帝死后,林缚也不是没有立永兴帝幼子登基为傀儡的可能——到这时候,曹氏还有没有胆量另立新帝,跟淮东针锋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