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3页)

但是最终的结果,正如曾邦才与范光宪所料,是简师元没有拒绝合作。而且说服简师元所费的口舌也并不是很多。

事前范光宪曾建议,最好先试探一下简师元的口风,再决定是否将真实意图说出。但曾邦才没去绕那个弯子。他是在与简师元略作寒暄之后,便直言不讳地说出了约见之意。之所以敢于这么做,是因为曾邦才根据范光宪所提供的情况,已确信必能将简师元拿下。而从双方见面时简师元那种故作矜持的做派上,曾邦才又获得了一个直感:此人的性格特点是相当地自命不凡。曾邦才在禁军中见惯了这种嘴脸,深谙此辈秉性。这种眼高于顶的人,怎么可能对王子善之流心悦诚服忠心耿耿呢?

确认了这一点,一切都好谈。

曾邦才相信自己的判断不会有错,所以在落座后,他便单刀直入地切入主题,提出了让简师元采取适当方式,策动王子善旗下义军参加联合攻城行动的要求。

“嗯?这……这岂不是谋反吗?”由于毫无思想准备,简师元一时有点发蒙,竟脱口说出了这么一句傻话。

曾邦才不禁哑然失笑:“简头领以为自家尚未反乎?”一句话堵得简师元无言以对。他简师元早已是屈膝降金的叛将,以刑律论之,其罪状比一般的民众作乱更重,还谈何反与不反?

“啊,这个,简某不是这个意思。”简师元尴尬地随着曾邦才干笑了两声,“简某是说,王大头领对简某恩重如山,你让简某背着王大头领做手脚,岂非欲陷王某于不义耶?”

“嗯,简头领义气深重衔恩图报,令人感佩。不过在曾某看来,此事还要从两方面说。”简师元拿出王子善对他的恩典作为盾牌,是曾邦才料到了的。他认为,这也不能说完全是简师元的装腔作势。无论如何,简师元还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小人,他对王子善的收留提携之恩,不可能毫无感激。如其不然,曾邦才反倒不敢用他。因此曾邦才早已准备好了化解其心理矛盾的说辞,“有道是旁观者清,简头领可愿听曾某聒噪几句吗?”

“这个——不妨说来听听。”

“好,曾某就冒昧直言了。”见简师元并无中止谈话的意思,曾邦才心里便更是有了底,“在曾某看来,王大头领接纳简兄与范老弟入伙,固有解危济困之恩,亦不乏扩充实力之意,是为互惠互利之事。况且,简兄入伙之后,以卓越的军事才干,将山寨兵马整肃一新,令其征战能力今非昔比。此功非赖简头领莫成,实以足抵其恩。所以于今简头领与王大头领之间,已是两不相欠也。”

这一番话说得简师元非常受用,但若表现出来便显得浅薄了,所以他依然端着一副义字当先的架子表示,他既然入伙临风寨,理所当然要为山寨竭诚效力,些许功劳不足挂齿。再说王大头领待他情如手足,他对王大头领岂有三心二意之理。不过,言语间那种装模作样的矜持劲头,却已减少了许多。

这表明双方的心理距离已经拉近,曾邦才觉得,下面便该水到渠成了:“简头领倒是一心一意替王大头领效力,可惜王大头领却未必能事事皆顾及简头领也。”

“此话怎讲?”

“这是明摆着的事,简头领自应心中有数。王大头领不愿进击汴京,显见得是欲留归顺官府之路。狡兔三窟,本也无可厚非,然以简头领与范老弟昔日戕害吴革之罪,一旦落入宗泽之手,岂能为其所容乎?”这是曾邦才的撒手锏,他事先断定简师元必可拿下,就是因为捏住了简师元的这条软肋。

果然,听了这话,简师元的面色阴沉下来,半晌没有开腔。

“曾头领所言不谬。王大头领行事,断不会以我等利害为虑,倘其投靠宗泽,你我便是死路一条。”范光宪乘机在旁帮腔。

曾邦才知道简师元心旌已动,唯是碍着一个义字不好松口,便又用寥寥数语,扫除了这道羁绊:“简头领信奉明人不做暗事,此乃君子之风。然我辈生逢乱世,能通权达变方为智者。王大头领头脑欠聪,非如此不可阻其自陷泥沼。宗泽最恨反贼乡寇,所谓招抚不过是权宜之计。王大头领一旦归降,其实下场亦是堪忧。所以说简头领如此行事,非但不是害他,反而却是救他。待到王大头领幡然醒悟之时,当不难理解简头领之用心良苦。”

曾邦才揣摩人心确有一套,这几句话,给简师元背叛王子善提供了充足的理由和体面的台阶。经过一阵沉默,简师元开口问:“打算夺取汴京,胜算能有几成?”

这已经是另外一个问题了。曾邦才微微一笑,对于这个问题,他回答得相当肯定——不动则已,动则必胜。并且,他从当前的全国形势,到汴京周边的武装力量对比,很具体地谈出了若干条必胜之理。他的话里自然不无夸大成分,但所列事实基本不虚,听上去确实头头是道。

接着,曾邦才指出了袭取汴京后的两种前景。一是引发全国性的大动荡,导致朝廷彻底垮台;二是虽暂时不能引起广泛呼应,起事义军亦可割据中原,形成与朝廷之对峙格局。而无论是哪一种前景,只要简师元措置得当,均可通过这次行动脱颖而出,成为一方枭雄。那样,即使将来要与朝廷妥协,业已具备了与其讲价的雄厚资本。

“总之,扯了龙袍也是死,打死太子也是死。既已戴罪在身,何不索性闹大。”曾邦才盯着简师元,不紧不慢地道:“朝廷向来欺软怕硬,你越闹得大,他对你越客气。民谣云,要做官,杀人放火受招安,说的即是此理。”

其实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前景,出现的可能性也极大:金军乘机南下,胁迫他们充当灭宋的爪牙。草庐翁对此另有盘算,但那话不宜轻泄,所以曾邦才略去未提。然而简师元并不傻,他不仅预见到了那种可能性,还迅速地做了进一步的考虑:果真走到那一步,便干脆率部降金亦无不可,说不定还能受到重用。他揣度,这也是曾邦才他们想好的一条退路。既然曾邦才不去触及,他也正好避而不论。

正是由于此窍洞开,乃使他终于打消一切顾虑,下定了放胆一搏的决心。不过他提出了一个条件:事成之后,曾邦才须帮助他成为王子善部的实际主帅。

这却正中曾邦才下怀。曾邦才不怕他提条件,就怕他不提条件。因为无条件的合作,是远不如有条件的合作靠得住的。

“不是事成之后,而是从现在起,便要做此努力。如其不然,何以成事?”曾邦才的这个回答,令简师元极为满意。倘有数十万兵马在握,起家的本钱足矣。此机不乘,更待何时?于是他无复多言,即与曾邦才拍板成交。至于江湖义气云云,这时已被他全然抛到了脑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