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平等是怎样唤起美国人产生人可无限完善的观念的[2]

平等让人们产生一些观念,并且只有平等才能让人产生这些观念。他们认为这些观念不会出现在其他时代,并且平等改变了之前几乎所有时代的观念。我采用“人可完善”这个观念作为例子来论证上述观点,因为这是人类凭借自己的智慧能够想出的重要观念之一,它自身有一套完整的伟大的哲学体系,并且无时无刻都在实际生活中验证其论据。

虽然从很多方面来说,人们与动物都有相似之处,但有一点却是人所特有的,那就是人类具备自我完善的特性。人类在初始时期,就发现了这一差别。因此,在世界的初始就存在自我完善的观念。平等并没有产生出自我完善的观念,但却赋予了自我完善新的意义。

当社会按照等级、职业和出身把公民进行分类,而所有人都只能听天由命地生存发展时,每个人都会认为自己就是最伟大的,并且没有人想去对抗不可抗拒的命运。实际上在贵族制国家中,人们并没有完全否定自我完善能力,他们只是认为这种完善能力是有一定限度的。他们只想改进,不想变革。他们憧憬着未来的社会地位会逐步提升,但从不期望有根本性的变化。一方面,他们承认人类文明至今已经取得了很大进步,而且今后也会有进步;但另一方面,他们却早就认为人类的能力是有限的。

因为抱有这种观点,他们并不觉得自己已经达到至善的境界或者已经获得绝对的真理,实际上,没有哪个民族或哪个人会有如此妄想。不过,他们抱有这样一种理念,那就是他们已经很接近人性所能达到的最伟大和最聪明的极限了。同时,由于他们看到自己周围的一切并没有不断变动,所以很自然地认为一切都各得其所。[3]因此,立法者们喜欢颁布永久性的法律,国王和民族喜好建造不朽的建筑物,当代人自然地为后代承担着规划他们自己命运的责任。

随着等级的消失和社会各个阶层的逐渐融合,习惯、仪礼和法律也在发生变化。由于人们之间的交流日益密切,随着新事物的出现、新真理的发现、旧观点的消失和新观点的接替,人们会在头脑中制造一个完美的形象,这个形象虽然符合理想但经常处于变化之中。

人们这时会开始发现,眼前的事物变幻无常。有些人的处境变坏了,于是他们开始清除地认识到,一个民族或一个个体,无论多聪明,都不能永远避开错误。有人的处境变好了,于是他们据此断言,一般来说,人是有能力无限完善自己的。而那些遭受挫折的人则会持有这样的观点,即没有人能达到尽善;而对于成功者来说,他们在为自己取得的成就感到兴奋之余,仍不放弃追求新的成功。因此,所有人都在不断追求,跌倒后再爬起来,失望虽然是家常便饭,但却从不感到绝望,而是永不停歇地探索未知的人生之路,走向那个显得有些渺茫的伟大终点。

人们曾经心甘情愿地为“人可无限完善”[4]这种哲学理论付出心血,有些人在思想上并不认识这种理论,不过在行动中却体现了这种理论,可见它对人具有一种奇妙的影响。这确实是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现象。

我曾问过一位美国船员一个问题:“为什么美国的船不造得再结实一点儿?”他不假思索地回答说:“航海技术的进步几乎每天都在进步,再好的船用上几年之后也不能再用了。”从这个并非专业人员脱口而出的回答中,我看到了一个伟大民族无论做什么事情都遵循的观念——有体系的一般观念。[5]

贵族制国家从本性上容易过多地限制人可完善的范围,而民主国家又有点扩大了这个范围。

注释


[1]草稿中一条对前言的注释表明了托克维尔有一种想法,想在这个章节之后放置一个关于利益的很好理解的章节:

在说明了民主的社会状况是如何在人们的思想中产生一个遥遥无期的完全性的观念之后,我的意向是想展示同样的社会状况将如何让人们接受如生活的主要规则一般很好理解的利益教条。

因此我会向读者指出两种[补充:对我来说]在美国指导了大多数美国人的行为的主要的观念。

但是我发现了一些没有预见到的困难,这些困难迫使我将我的研究工作划分开来。(前言注释。草稿,卷1)

[2]1. 人类的完全性的观念和人类的历史一样古老。但是平等赋予了它新的特性。

2. 在贵族制国家中,所有的事物都是一成不变的,并且看起来是永恒的,在贵族制度中,人们被固定在不同的等级、阶级或者行业中,而无法逃脱,在人们的思想看来,完全性的观念有着令人困惑的形式,有着很狭隘的限制。

3. 在民主社会中,每个人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利益设法改善自己的命运,在民主社会中,任何事物都在不停地发生改变,并有无数的尝试在产生,在民主社会中,每一个个体和群众相比较都有着具有大众形式的惊人的观念,在这样的社会中,完全性的观念是镶嵌于人们的思想之中的,并且占有很高的比例。

4. 美国人的例子说明了这一点。(YTC,CVf,第7—8页)

法文译者注:我在这个章节和标题中,用了“遥遥无期(indefinite)”这个同源词,而没有用“无限期的(unlimited)”或者“无限的(infinite)”,这个词更为书面一些,并且仍然可以表示“没有期限”或者“不是有限的”这样的意思。

[3]必然性:

我在长时间与其他人和与自己的争辩和思辨之后,我提出了一个设想,人们只能达到行为的“意愿”,而不能达到“必然性”。相信的论述可以清楚地说明什么是必须做到的,但是却不能达到绝对的必然性而成为必须被相信的东西。它所提出的新的反对总是比它所消灭的旧的反对更多。它只有从它所在的迷雾中将人类的思想召集起来,它才可能清晰地看到不同的可能性,强迫它自己做出决定。

[边上写着:1838年6月。](YTC,CVa,第47页)

[4]我很确定世界上的每种事物都有着自己的界限,对我来说,看不到某种事物的界限是人类思想的最为确定的标志。

如果一个人被赋予超过芸芸众生的超群智力,如果他有着美妙的思想、伟大的情感,如果他有着非凡的举动,我该如何控制住他,以将他带到共同的水平呢?

他会认为一种撼动他的观点是可以在任何时候应用在任何人之上的,或者他会认为在他的同胞中,他所尊敬的人是真的值得他尊敬,应当在各个方面模仿他的优点。

这就足够让我看到他的界限,并可以让我弄清楚在何处将他拉回到人类的普通身份条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