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5页)

“年纪很大了吧?”

“大概四十岁在右。”

“那就不对了。李鸿章访俄是三十年前的话,莫非此人十岁就当御厨了?”廖衡笑笑说道:

“老弟得着风,就是雨,别听他们乱吹。”

吴少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不过手艺确是不错。”

“手艺错不错,要试过才知道。”

吴少霖心想,廖衡似乎不大信他的话;干这种买空卖空的勾当,信用最要紧,否则事情会变卦。为了挽回信用,他特为跑到帐台上去关照卡果可夫:

“我替你们吹嘘了一番,今天的菜一定要好;否则,我面子丢不起。”

“你请放心,我们刚从哈尔滨请到了一位大司务;有些难得的材料,就是他带来的。”

“好!”吴少霖问:

“有什么好酒?”

“正宗的伏特加。”

“伏特加太凶。别的呢?”

“有很好的白酒;配白汁羊排正好。”

吴少霖满意地走回原处,向廖衡说道;

“有黑海鱼子酱,高加索羊排。”接着又说:

“我刚才问过了,当御厨的是这里大司务的叔叔。”

“那还差不多。”

“不过,此人今天不在;另外有个大司务是哈尔滨请来的,手艺也很不错,回头清平老品鉴一番。”

“我从没有想到你会说假话。老弟的忠实诚恳,我很欣赏。”

“多谢平老。”吴少霖问道:

“饭后想到那里去走走?”

廖衡很想当夜便能一亲异国芳泽,但又觉得过于急色,为吴少霖所轻,因而答说:

“我没有意见。”

“要不要到胡同里走走?回头住在花君老二那里。”

“不!”廖衡老实答说:

“我要‘保存实力’,留待后用。”

正在谈着,凯萨林回来了。一遭生、两遭熟,跟廖衡寒暄了一阵;由于华灯初上,客人络绎而至,忙着要去招待,不能多谈了。

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廖衡不免浮起怅然若失之感。不过美酒佳肴,填补了他的心灵的空虚。

果然,厨子的手艺很不坏,那客白汁羊排,让他赞不绝口。吴少霖相当得意,笑着说道:

“平老现在知道我说话不假吧?”

“凯萨琳已经回来了,我让卡果可夫跟她谈。”吴少霖说:“希望在那一天?”

“不忙,不忙!”廖衡克制自己,装作无所谓似地。

“平老既不愿逛胡同,那就只有两样消遣的法子,一样是打牌;一样是听戏。”

“打牌没有搭子,还是听戏吧。”廖衡又说:

“我在上海听过苟慧生,很不错。报上说他已经回北京了,不知道搭班没有?”

“他跟杨小楼合作,在东珠市口开明戏院唱。我来看看,今天是什么戏?”

说着,吴少霖去找了一张报纸看;又打了个电话约杨仲海一起来听戏,打算将答应为他筹的款子,顺便交了给他。

“今天的戏很好。”吴少霖走回来报告:

“苟慧生的鸿鸾禧。大轴子更精彩,杨小楼、郝寿臣的连环套;王长林的朱光祖,难得一露。这出戏很名贵,平老不可不听。”

“好!吃完了就走。”

“倒不必那么急,开锣戏没有什么听头。”吴少霖又说:

“我刚才打电话约了仲海,等他来了一起走。”

不久,杨仲海赶到,他也是戏迷,听说廖衡想听苟慧生,随即摇摇头说:

“他‘回戏’了。”

已贴出戏码,临时撤消不演,谓之‘回戏’;吴少霖便问:

“怎么?他是病了?”

“大概是。”杨仲海突然双眉一扬,“老伯想听戏,我倒想起来了,是个难得的机会,那王的老太太七十大寿,办了三天的堂会,有戏园子里听不到的好戏。”

廖衡是江苏选出来的议员,对北京的情形不太熟悉,便即问说:

“那王是谁啊?”

“就是那彦图——。”

“喔,就是他。”廖衡被提醒了。”

原来那彦图是蒙古镶黄旗人,世袭札萨克亲王,前清当过领侍卫御前大臣。入民国后,倡率蒙族,力赞共和,立场与肃亲王善耆及小恭王溥伟所领导的“宗社党”相反,因而成了袁世凯时代的红人;现在也还很活跃。

“这三天堂会,是由尚小云提调,所以格外精采。”

“怎么?”吴少霖久居京华,听得这话,未免诧异,“内行怎么也当戏提调呢?他应该是被提调的人啊!”

“这因为尚小云跟那王府有一重特殊的渊源,不妨谈谈。”

据说,尚小云是清初平南王尚可喜的后裔。“三藩之乱”以后,尚可喜一子名叫尚之杰,编入镶红旗,曾在内务大臣;但在尚小云出生以前,家业早已败落。

尚小云是个孤儿,靠他母亲捡破烂为生;十岁那年,典卖到那王府去做小书僮,做事很巴结,一天到晚,手脚不停;但嘴上也是哼哼唧唧地唱个不停。上上下下都很喜欢他。

这种情形,让那彦图注意到了,又看他眉清目秀,觉得他天生是块唱戏的材料,便将他母亲找了来,说要送尚小云会学戏,问她愿不愿意?

“王爷栽培,那有不愿意的道理?不过。”尚小云的母亲颇有见识:

“这孩子的身子太弱,最好学武生练练功,能把身子练壮了。”

尚小云应该学青衣,但戏班子因为那彦图的指定,便让他学武生;后来虽仍旧归入旦行,但在四大名旦中,尚小云的武工最札实。

尚小云感恩图报,每有新排的戏,总是在那王府的堂会中先露了以后,方在戏园中公演。

“这回就有一出新戏‘林四娘’。杨仲海又说:

“尚小云的琴师赵砚奎,是梨园公会的会长;那王府的堂会,由他帮着尚小云提调,内行都要捧场,自不必谈。”

“最难得的是,一天潢贵胄中的票友,像红豆馆主佩王爷;涛贝勒,他们的玩艺,内行都佩服的,但也只有在那王府的这种堂会中,才有机会看他们粉墨登场。”

听这一说,廖衡大感兴趣,但亦不免踌躇,“可是,我跟主人家不认识。”他问:

“能贸然闯了进去吗?”

“不要紧。”吴少霖说:

“凭平老国会议员的身分,那王一定欢迎的。或者备一份礼送去,就更周到了。”

“好,备一份礼。”

“是、是!”吴少霖说:“我来办。”

“堂会在那儿?”廖衡问说。

“在那家花园。”杨仲海紧接着解释:

“可不是那王府,是前清当过户部尚书的那桐的园子,俗名那家花园。”

“那就走吧!”

这顿西餐,事先说明白,由卡果可夫招待,所以不用结帐;吴少霖取了一张五元的钞票扔在桌上,作为小费,随即将廖衡的呢帽、手杖取了来,道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