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崖山之战大宋王朝的终点(第2/2页)

天花乱坠地说了半天,张世杰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哼完了,该打还是打,该决死抵抗还是抵抗,荣华富贵去你娘的。

张弘范又想起来了,刚刚在海丰被活捉的大宋丞相文天祥,此时正在自己手里吃牢饭,那可是个宝,此时不用何时用?文丞相您老人家是状元郎出身,一支笔横扫天下花团锦簇,写封劝降信如何?陪着笑脸套半天近乎,大忠臣文天祥微微一笑,当场挥毫泼墨,写下了那句名垂千古的箴言: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

我相信,这正是那一刻,坚守在崖山的数十万不愿做奴隶的人的写照。

既然如此只有打到底了,张弘范令旗一挥,蒙古舰队封锁海口,一支精锐的蒙古水师切断了崖山的取水通道,缺少淡水的崖山军民只能喝着苦咸的海水继续战斗。海水越喝越苦,仗也越打越苦,广州等地的蒙古军纷纷前来增援,增添了生力军的张弘范不停歇地接连发起强攻,以崖山北面为突破口持续攻击,蒙古汉奸更是在阵前扯着嗓子喊:投降吧,你们的陈宜中丞相投降啦,文天祥丞相被俘虏啦,你们还打啥阿!

喝着海水啃着干粮处境艰难的崖山宋军,只用行动来回答他们——旦夕而战。

战斗从正月持续到二月,粮食吃尽了,淡水早没了,这最后的家园,已然到了弹尽粮绝的时刻。二月初六清晨,蒙古军发动了规模最大的强攻,所有的舰队分成4路,主力军从崖山北端强攻崖山水寨,当宋军正在殊死抵抗的时候,蒙古将领李恒的突击队突然从南端发起了攻击,腹背受敌下,张世杰依然顽强抵抗,占据了主动的蒙古军仍旧无法前进一步。兵精粮足的蒙古军和弹尽粮绝的宋军,从清晨搏杀到中午,犬牙交错。

硬打打不垮,只能耍诈了。

面前的崖山,铁骨铮铮,刀砍不进,炮轰不烂,弩射不穿,摆明了是和你玩命拼到底的,除了强吃,还有啥办法呢。

有,别人没有,我张弘范有,别忘了,我也是汉人。

很快,正在殊死搏斗的崖山宋军惊讶地发现,刚才还红了眼的敌人突然停止了进攻,全军整齐地退却,然后敌军主帅张弘范的旗舰上,竟然传来了靡靡之音的乐声,还有觥筹交错的欢声笑语。所有眼前的一切,无不告诉他们一个信号:休息,休息一下。

敌人累了,敌人要休息了,这就是眼前崖山军民知道的事情,咱也累了,咱也喘口气吧,这就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后果。

喘口气,很正常的后果,代价,却很惨重。

就在崖山军民也跟着喘口气的时候,张弘范旗舰上的靡靡之音戛然而止,正在觥筹交错的蒙古士兵们突然脸色一变,呼啦啦又血红着眼冲上来。正喘气的崖山军民猝不及防,登时防线被撕开了一条口子,然后,就是蒙古舰队伴着汹涌的巨浪蜂拥而入。崖山军民用血肉筑成的长城,崩溃了。

惨败,彻底的惨败,一切终于回到了蒙古人熟悉的战斗方式,摧枯拉朽地攻击,砍瓜切菜地屠杀,苦苦支撑数十日的崖山守军在这一刻终于被彻底地打垮。惨叫,喊杀,崩溃,响彻波涛汹涌的崖山海域。

接下来的主角就是一直陪伴在“旗帜”身边的陆秀夫了。周围是蒙古军高呼突入的声音,马刀碰撞的声响,仓皇逃命的兵民们,这位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士大夫,坦然地握住宋末帝赵昺这个7岁大孩子的手,一字一句,说出了一个真士大夫,乃至一个行将灭亡的国家,最后的遗言:国事至此,不可再辱。

这是一个民族在面对灭亡之前,所有不愿意做奴隶的人们,共同的心声。

不谙世事的小“旗帜”,茫然而又认真地点点头,泪流满面的陆秀夫轻轻地弯下腰,将小“旗帜”驼在背上,昂首走向船头,船头是杀声震天,箭矢如雨,滔滔巨浪。

就这么结束吧。

深吸气、弯腰、蹬腿、纵深,小小的身影,融入滔滔的大洋。这是一个王朝最后的归宿了。

可杀不可辱的陆秀夫背着“旗帜”跳海了,兵败如山倒的张世杰,整理残兵逃至海上,遇飓风溺水而亡。整个崖山海面上,是夜如陆秀夫般纵深入海的,多达10万人,滔滔崖山海域,浮尸数千里,这是一个王朝最后的祭礼。决死的抵抗,玉石俱焚的战斗,片刻的安逸,沉重的代价,换得这最后的祭礼,无悔,却有憾。

说有憾,还要回到那场战斗的过程里。胜利无望的战斗,彻头彻尾的绝路,没有动摇一颗死战到底的心,惨烈的冲锋战,犬牙交错的搏杀,冲不动崖山血肉筑就的长城。然而那一瞬间的疏漏,那个张弘范小小的花招,几声觥筹交错间的喘气,换得崩溃如山倒,彻底的歇菜。很悲壮、很感人、很荡气回肠、却也很啼笑皆非。

别怪张弘范缺德,能想出这个主意,千怪万怪,只怪他也是个汉人,知道汉人最怕的事情。恰如一部电视剧里所说:咱们这个民族别的不怕,就怕安逸,千百年来就是这个弱点,让人家一打一个准。

这一次,崖山,张弘范也是一打一个准,片刻的安逸后,是彻头彻尾的覆灭。

不是为安逸,何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没有安逸,这一仗覆亡也是早晚的问题,但不会在悲壮之余,还带着些许啼笑皆非。

又何止是崖山呢,整个宋朝不也是毁在安逸两个字上吗?为了安逸,幽云十六州可以不要,外敌入侵我可以送钱;为了安逸,半壁江山我可以不要,岳飞可以杀,我可以管金朝人叫大爷;还是为了安逸,从幽云十六州,到黄河汴梁,再到襄樊、钓鱼城、重庆、临安、福州,任你尸山血河玉石俱焚,败的都是我们。最后是崖山,最后的安逸,换得最后的死亡。为什么决死的抵抗终挡不住人家的滚滚马蹄,或许这,恰是答案。

崖山已是过去时,可崖山之后,安逸在继续,被人一打一个准的悲哀也在继续,是不争的事实。

数千年前的中国山东,一个叫孟轲的圣人,在青灯摇摇下,写下了一句让中华民族警醒的格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读这句话,看一眼崖山,写一笔崖山,不为哭灵号丧,不为刺激噱头,只为所有不愿意做奴隶的后人,多一点忧患,少一点安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