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2 流血的季节 第十章 1941年,莫斯科(第3/8页)

卓娅坐上沙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报纸包着的一个小饭盒。沃洛佳坐在她身边,说:“你完全可以不干这种活。”

“这是我的城市,”她说,“我为什么不出力守卫它呢?”

“所以你不会往东面逃,是不是?”

“我才不在该死的纳粹面前逃走呢!”

沃洛佳对卓娅的激烈言辞感到吃惊:“很多人都逃走了!”

“我知道。我以为你也跑了。”

“你对我评价不高,你认为我和自私的权贵是一类人。”

她耸了耸肩。“只想着活命的家伙都已经走了。”

“你错了,我们家所有人依然待在莫斯科呢!”

“也许我看错你了,来个烤薄饼吗?”她打开饭盒,拿出卷心菜叶子包着的四个烤饼,“试着尝一个。”

沃洛佳接过饼,咬上一口。卓娅的烤饼不怎么可口。“用什么做的?”

“用土豆皮做的。食堂和餐馆的后门扔着许多没人要的土豆皮。把土豆皮切碎煮软,拌上少量的面粉和牛奶,如果有盐的话再加上一点盐,最后拌上猪油烤熟。”

“竟然过得这么艰苦,”沃洛佳非常不自在,“你完全可以来我家吃饭的。”

“谢谢你这么说。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有个问题想问你。气体扩散所造成的同位素分离是什么意思?”

卓娅瞪着沃洛佳:“哦,天哪——发生了什么事?”

“没发生任何事。我只是想试着甄别一些可疑的信息。”

“我们终于要开始制造裂变式炸弹了吗?”

卓娅的反应表明伏龙芝的情报也许是真的。卓娅很快便理解了他的问题所隐藏的意义。“请回答我的问题,”沃洛佳严厉地说,“这是公务,即便我们是朋友,也请你好好对待。”

“好。你知道同位素是什么吗?”

“我不知道。”

“同位素是些略微不同的元素。比如说,我们通常说的碳元素含有六个中子,但也有些碳元素含有六个中子,或是七八个中子,这些不同类型的碳元素就叫同位素,分别被称为碳-12,碳-13和碳-14。”

“即便对我这样一个学语言的人来说,这解释也完全听得懂了,”沃洛佳说,“但为何同位素如此重要呢?”

“铀元素有铀-235和铀-238两种同位素。在自然界中,铀-235和铀-238通常相依相存,但两种同位素中只有铀-235能爆炸。”

“因此需要分离它们是吗?”

“从理论上来讲,气体扩散是一种方法。当气体通过薄膜时,质量较轻的分子会扩散得更快一些,这些气体中所含的低阶同位素要更多一些。当然,我从没见过这个过程。”

伏龙芝的报告说,英国正在西部的威尔士建立一个分离铀同位素的气体扩散工厂。美国人也正在建立一家相似的工厂。“建立这类工厂还会有其他的理由吗?”

“我实在想不出分离同位素还会有其他的理由。”卓娅摇了摇头,“要我说,战时建造这种工厂的人不是疯了就是想制造一种武器。”

一辆汽车开近街垒,沿着曲折的小路向前。这是一辆为富人家庭设计的基姆10双开门小汽车。这种汽车的最高时速是六十英里,但这辆车的负荷太重,最高时速超不过四十英里。

开车的是一个穿着西方时髦的布制大衣、戴着帽子的六十岁男子。副驾驶座上坐着一个戴着裘皮帽的年轻女郎。汽车的后座上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板箱。车顶上摇摇欲坠地绑着一架钢琴。

司机显然是个试图带着妻子或情妇逃出莫斯科的权贵阶层,出逃时带上了几乎能带的一切家财——卓娅觉得沃洛佳也会是这种人,因此一直不愿意和沃洛佳出去约会。沃洛佳想,这次打过交道以后,卓娅对她的看法也许会有所改观了吧。

一名构筑街垒的志愿者在基姆10前面设置了一只“刺猬”,看来一场冲突在所难免了。

汽车继续往前慢慢移动,直到撞上“刺猬”才停了下来,开车的人原本一定以为能把“刺猬”从路中间撞开呢!几个女人上前来查看。金属“刺猬”的几条腿深深地扎在地里,很难被汽车从路上撞开。车前杠碰撞上丑陋的金属“刺猬”时,撞弯的金属发出犀利的碰撞声。司机猛打方向盘,把车往后倒。

司机把头伸出窗户大喊:“立刻把那东西挪开!”一听这家伙就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

一个戴着男式方格帽,体形敦实的中年女志愿者抱着手臂嚷着:“逃兵,要挪你自己挪。”

司机面红耳赤地下了车。沃洛佳惊奇地发现,司机竟然是他在西班牙认识的鲍伯罗夫上校。鲍伯罗夫上校因经常以逃兵的名义在士兵的后脑勺上来上一枪而闻名于西班牙战场。“对懦夫毫不留情”是他的口号。在贝尔希特,沃洛佳亲眼看到他以逃兵的名义枪杀了三个弹尽粮绝的国际纵队的战士。眼前的鲍伯罗夫上校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沃洛佳不知道他会不会开枪杀了这个挡他道的女志愿者。

鲍伯罗夫上校走到车前,用手抓住金属“刺猬”。“刺猬”比他想象得重,但稍一用力,他还是把“刺猬”搬离了马路。

走回车里的时候,戴着帽子的女志愿者又把“刺猬”挪到了车前。

其他的志愿者已经围了上来,旁观着女志愿者和鲍伯罗夫上校的对峙,叽叽喳喳地嬉笑议论。

鲍伯罗夫上校走到女志愿者跟前,从大衣口袋里拿出身份识别卡。“我是鲍勃罗夫将军!”他说。从西班牙回来以后,他一定又升了职。“让我过去!”

“你还算是个士兵吗?”女志愿者嗤之以鼻地说,“为什么不去和敌人战斗?”

鲍伯罗夫脸红了。他知道女志愿者的愤怒是正当的。沃洛佳觉得鲍伯罗夫很可能是被自己的年轻妻子说动逃离莫斯科的。

“试图带着小蜜和钢琴离开莫斯科,”戴着帽子的女志愿者说,“你就是一个不知廉耻的变节者。”说着她把鲍伯罗夫的帽子打在地上。

沃洛佳非常震惊。他从来没有在苏联的国土上目睹过如此藐视权威的事情。在纳粹统治前的德国,他曾经吃惊地目睹过普通德国民众无惧无畏地和警察据理力争的情景,但苏联却从没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女人们纷纷鼓起掌来。

鲍伯罗夫和在西班牙时一样,一头剪短的白发。他看着自己的帽子滚过湿漉漉的马路。他气势汹汹地向前走了一步,在思量之后却又退了回去。

沃洛佳无意干涉其中。对于这场混乱,他什么都做不了,对鲍伯罗夫的处境他也毫不同情。在他看来,鲍伯罗夫应该体验一下他对别人的那种暴虐。

一个裹着脏床单的年老女志愿者打开了汽车的后备箱。“看看这些!”她说。后备箱里有好几个皮箱。她搬出一个皮箱,用指头拨开箱锁。箱盖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掉了出来:蕾丝内衣、亚麻裙子、亚麻晚礼服、丝质长袜和丝质背心。这些衣服都是西方货,苏联的普通老百姓别提买了,连见都没见到过。丝质的衣服落在泥里,好似落在粪堆里的花朵一样黯淡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