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 史

在数千年间,巨人般的巴西一直沉睡着。它,连同它之上蜿蜒墨绿的森林,连同那里的高山、河流以及激荡回响的大海,都不为人所知。1500年4月22日下午,远方的地平线上突然出现了几艘满载的帆船。在那些白帆之上,画有葡萄牙的红色十字。这些帆船靠近海岸,第二天,几艘小艇率先登上了未知的沙滩。

这是一支葡萄牙舰队,由佩德罗·阿尔瓦雷斯·卡布拉尔(1)担任指挥。他们于1500年3月在特茹河口起航,希望能重复瓦斯科·达伽马的传世之旅,越过好望角、找到印度,再现卡蒙斯《葡国魂》(2)中传唱的辉煌。据说由于风向相反,船只偏离了达伽马的航道,漂向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人们对海岸的辽阔一无所知,故将此地命名为圣十字岛。尽管阿隆索·平松几乎到达了亚马逊河口,韦斯普奇也许已经到达过巴西大陆,可葡萄牙与卡布拉尔才是公认的巴西发现者。而这一切,似乎只是风浪的合谋。对此,许多历史学家心存疑虑。因为卡布拉尔的随行者中,有一位是达伽马的指挥员,他完全知道准确的航线。而根据贝罗·瓦斯·德·卡米尼亚的证言,风向之说也失去了价值。作为当时船上的一员,卡米尼亚声称船队偏离佛得角时,并未出现极端天气或强风干扰。既然船队偏离好望角向西航行并非受到风暴影响,那么便是卡布拉尔有意为之,或者是国王秘密授意,而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也就是说,早在正式发现巴西之前,葡萄牙王室已对巴西的地理位置有所了解。里斯本大地震摧毁了相关档案,能够揭开这一谜题的证据也不复存在,人们将再也无法得知巴西发现者的真实姓名。或许在哥伦布发现美洲之后,葡萄牙曾派舰队勘探这块区域,并在返航之时带回了新的消息;又或者早在哥伦布之前,葡萄牙宫廷已经知道在遥远的西方有这样一块土地。这些假说也并非毫无根据。可是无论得知怎样的消息,葡萄牙都会避免惊扰自己善妒的邻国;在航海大发现时代,葡萄牙王室将一切有关航海扩张的消息视为国家机密,对于走漏风声到其他强国的人处以极刑。地图、司南、航海日志和旅行报告,都同金银一样视若珍宝,封存在里斯本藏宝库中。而发现巴西的消息,尤其不能提前泄露。因为按照教皇诏书,佛得角西面一百里格(3)以外的地方均归西班牙所有,而巴西恰在这个区域之内。若在那时将巴西公诸于世,增加的只是邻国的疆土,而葡萄牙则一无所获。为此,在取得这片区域的统治权之前,葡萄牙不会公开发现巴西的消息。葡萄牙王室需要通过合法手段,将这块新土地从西班牙手中夺走,纳入自己的统治之下。而在发现美洲之后,西葡两国于1494年6月7日签订的《托德西利亚斯条约》则提供了这一保证。该条约大大扩展了葡萄牙的领地范围,将其从佛得角以西一百里格扩展到了三百七十里格,而这一区域恰好包含了尚未发现的巴西海岸。倘若这次扩展只是巧合,卡布拉尔又怎么会恰巧偏离航道来到这里,而不是偏向其他地方,根本就无法解释。

部分历史学家认为葡萄牙早就知道巴西存在,是葡萄牙国王秘密指挥卡布拉尔向西偏移,并在写给西班牙国王的信中,将这一发现称为“神迹般的奇妙巧合”。同样有其他证据支持这一论断,其中之一便是舰队记录员贝罗·瓦斯·德·卡米尼亚给国王的汇报。他们意外发现了一块新大陆,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欣喜或振奋,只是平淡地陈述事实,仿佛是一件平常的小事。另一位记录员没有留下姓名,记录方式却完全一样,对这件事只说是“令人开心的发现”。没有一点得胜的喜悦,没有任何其他的猜想。同哥伦布及其后继者不同,没有人猜测可能到达了亚洲。这种冷冰冰的报告,与其说是有了新发现,倒更像是确认已知的事实。而如果能够证实平松到达了亚马逊河北部,那么卡布拉尔或将永远失去巴西发现者的荣耀。不过既然尚未找到相关文件,我们便依旧认为是在1500年4月22日这一天,巴西踏入了世界历史的舞台。

对于刚刚登陆的航海者而言,这块新大陆的第一印象非常美好:土地肥沃,气候温和,水源洁净,果实丰硕,居民友善。在卡布拉尔发现巴西的一年之后,亚美利哥·韦斯普奇来到这里,赞美道:“如果尘世中真有天国,那一定离这里不远!”之后无论谁来到巴西,都会发出同样的感叹。大发现者受到了原始居民的热情招待。他们浑身赤裸、毫不掩饰,裸露的身体直面世人,“如脸庞一般天真无邪”。尤其是这里的女人,不仅身材曼妙、十分顺从,而且不问对象(这一点也受到后来殖民者的赞扬)。是她们让船员忘记数周的压抑。那时,他们并未对内陆地区进行真正意义上的开发或占领,因为卡布拉尔在完成了这个秘密使命之后,还要继续履行他的官方目标,尽快到达印度。他们在巴西一共停留了十天,于5月2日启程向非洲进发。在此之前,卡布拉尔指派贾斯帕尔·德·赖默斯率领一艘帆船沿巴西海岸向北探查,然后返回里斯本报告大发现的消息,并带回了一些新大陆上动植物的标本。

不管是秘密指派还是出于偶然,卡布拉尔发现新大陆的消息传到了葡萄牙。宫廷愉快地接纳了这一消息,但却没有特别兴奋。葡萄牙正式告知西班牙君主,以确立葡萄牙对巴西的所有权。然而,这块“没有金银,甚至连金属都没有”的土地起初并没有受到重视。在之前的几十年里,葡萄牙发现了太多土地,占有了世界上太多地方,已经穷尽了这个小国的能力。通往印度的新航道又确立了它对香料的垄断,仅此一项就是无比巨大的财富。里斯本人知道,在卡利卡特和马六甲,有无数的奇珍异石、绫罗绸缎、珠宝香料,这些几个世纪以来的传说,正等着他们去掠夺。而将东方文明古国丰饶的财富掠为己用的野心,则给葡萄牙注入了前所未有的活力与勇气,在世界历史上鲜有比拟。连《葡国魂》也无法使我们理解这次远征,就像亚历山大大帝一样,葡萄牙期望用几个人、几艘船同时征服三块大陆及所有大洋。这个小国,两百年前才从摩尔人手中取得独立,国库毫无储蓄可言;它的国王,每准备一支舰队,都不得不向银行家与商人请求借贷。葡萄牙也没有足够的士兵,无法同时向阿拉伯人、印度人、马来西亚人、非洲人、土著人开战,不能在三大洲的所有地方建立殖民地和防御工事。然而,如奇迹般,葡萄牙释放出了全部力量,无论是骑兵还是农民。哥伦布曾经气愤地声称:在葡萄牙,连裁缝都离开作坊、告别家人,投入到远征的队伍之中。全国各地的人们,无论是何职业,都奔赴港口。尽管按照若昂·德·巴胡斯的名言,“海洋已经成为葡国人最大的坟墓”,他们却无所畏惧,因为“印度”一词拥有更加神奇的力量。对国王来说,一艘从宝库返航的帆船能够弥补十艘沉船的损失;对个人而言,与风暴斗争、与死神较量能够为自己取得财产,更能为子孙谋得富贵。既然世界宝库的大门已被强行打开,自然没人愿意继续留在祖国的“小房子里”。这种举国一心的愿望给了葡萄牙狂热的力量与巨大的勇气,使他们在一个世纪的时间里,完成了不能完成的任务,创造了不可思议的成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