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治·阿门多拉(第2/10页)

只用一个章节来谈意共问题即使以极快的速度也不可能保证完整。尤其所涉及的某些问题部分已成为历史或已解决。关于意大利共产党人,人们要说的事情太多了,对于他们的疑问也是无穷无尽的。至于乔治·阿门多拉这个人物是非常复杂和微妙的,值得谈的事情要比1974年初那次谈话中所涉及的多得多。但为了遵守我的诺言,即我的采访记应如实反映采访时发生的事情,我在发表这次谈话时也不考虑那些在那以后已发生变化,或已成为过去的事情。再说,我并不认为这是一篇关于意大利共产主义的采访记,而是关于某个人的一幅画像,尽管在政治上我跟此人几乎毫无共同之处,但我愿在争取自由的道路上再次与他并肩战斗。下面是我们谈话的正文。谈话是从阿门多拉当时刚刚出版的书《从米兰寄来的信件》开始的。我又出现在他的办公室里,他坐在一张写字桌前,我坐在他的对面。他的办公室挂满了名画,但没有一张宣传画,也没有列宁和马克思的肖像。

奥里亚娜·法拉奇(以下简称“法”):首先,祝贺您,阿门多拉议员阁下,我读了您的书,竟没有感到厌烦!对不起,唉,你们共产党人通常是那么令人讨厌,你们的话是那么杂乱无章,令人难以忍受。读你们的书或叫你们讲话的人没有不打哈欠的……

乔治·阿门多拉(以下简称“阿”):我知道。我们经常受到这样的指责,例如,陶里亚蒂、隆哥都受到过。严肃性跟纪律一样,是我们党的一个特征,而严肃性包含着乏味。当然,在我们当中有的人更惹人讨厌,而有的人稍好一些。可是……我也曾经惹人讨厌过。多年来,我常到意大利的街头广场去发表非常令人讨厌的演讲,两小时的讲话里充满了数字和经济概念……为了避免讲错,事先我都拟出讲稿,仔细修改,在演讲前充分地预习……严肃性像个金箍紧紧地束缚着我,使我成了个“瘸子”,需要花很大的力气才能撂下这根“拐杖”,较随意地讲话。您知道吗?这是不容易的,需要成熟和自信,因为我们的党是一个大党,谁代表它讲话都会感到责任的重大。由于纪律性加上怕犯错误,使你存有戒心,担心讲话讲出了格或讲得不好,这就束缚着你,压抑着你,使你窒息……对我那本书,我的同志们原来以为不会有什么趣味,但读了它以后,他们既惊奇又高兴地对我说:“简直像读一本侦探小说!”这话使我高兴。显然,我们也能打破冰窖,并运用潜在其中的、人人皆有的财富。请相信,我们是有这种财富的。

法:尽管冰窖中存在这种财富,但你们总也摆脱不了神甫特有的那种严峻。你们总是摆着一副气呼呼的、阴沉沉的、疑神疑鬼的神气……就像一个神甫对那些不信存在天堂和地狱的人流露着憎恨一样。为什么要这样呢?

阿:嗯,是的,这种情况是存在的,尽管也有例外。例如,迪维托里奥[5]是一个很有人情味的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像迪维托里奥了。贾恩卡洛·巴叶塔性格外露,敏捷、活跃。我们并不是冷漠的人,知道吗?我们是充满激情的人。我曾经开列了一份名单,有关死于发表演讲之后出现的心肌梗塞的同志,这是一份令人难以置信的名单:陶里亚蒂、迪维托里奥、阿利卡塔、罗马尼奥利、格列科……我们有大批领导人死于激情,死于工作和激情。

法:阿门多拉,开始我的采访吧!随便谈,不要受金箍的束缚,也不要担心七零八落。我们就从您与隆哥正在进行的历史性争论开始。这次争论十分有趣,因为两个共产党人在大庭广众之中吵嘴,这还是第一次。这件事就像听到您在1943年曾反抗陶里亚蒂一样使人吃惊。

阿:请注意,作为个人,我跟陶里亚蒂很合得来。我一直是陶里亚蒂的崇拜者。可是当1943年底我们收到那封无线电报,命令我们与巴多利奥[6]合作时,我坚决不执行。我的回答是断然的:“这是个建议,仅仅是个建议而已。我们就是这样对待它的。陶里亚蒂在莫斯科不可能判明我们所处的境况,也不可能了解别人的反应,例如社会党人与行动党人的反应。他是党的领袖,这是事实。但是他只有在回到意大利时,才能执行党的领导职务;只要他不在意大利,人们就不能接受他的领导,不能接受远距离的领导。领导应该在这里。”甚至在后来他回来时,我也是这样跟他说的。他笑了,并对我说:“你有道理。”陶里亚蒂总是说别人有理。

法:但这次您确实有理。

阿:确实,我完全有理。事实上当时这样想的也不只是我一个人,我们在罗马的人都反对那份电报。斯科奇马罗是一位教授,有点天真,他反对是出于他那常常表现出来的刻板的教条;我反对是由于政治原因……您看,在9月8日以前,我始终是一个最倾向于与巴多利奥接触的人。我在许多事情上批评他,但不愿与他中断关系。巴多利奥代表着一种力量,民族解放委员会[7]的其他一些成员是倾向于它的。巴多利奥手中掌握着那些被流放和监禁的同志的命运……当时我们最优秀的朋友或遭到流放或被监禁,例如巴叶塔,还有我的兄弟彼得罗。我打算营救他们,为此甚至设想过在停战以后与巴多利奥一起组织政府。可是9月8日那天,那些人全部逃跑了。罗阿塔[8]手下的人四处逃窜,乱成一团……您不了解那时发生的事。当我到劳资组合部找皮卡尔迪时,只有他一人在那里,可怜的皮卡尔迪。我们感到被人触犯了,受到了欺骗。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起初,巴多利奥给我们作出了一大堆保证,后来却突然抛弃了我们,逃跑时什么话也没有给我们留下。他要是想把国王带到南方去,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呢?为什么不把事情办得有条有理,像个样子呢?整个罗马地区的民族解放委员会讨厌这种做法,采取了反巴多利奥的态度。天主教民主党人反对巴多利奥,社会党人和行动党人的反对尤其激烈。我不愿意与行动党、与佩尔蒂尼[9]、与南尼失去联系,我愿意与他们团结在一起。正是在这种形势下,收到了陶里亚蒂的那份电报。显然,我作了我应该作出的反应。

法:是的。但到1944年您就改变了想法。您为什么改变得那么快?为什么前后如此不一致?

阿:请注意,有的人总是希望前后一致。可是,人不是一成不变的,政党同样如此。党的路线不是像一个完整的鸡蛋那样诞生的,它在形成以前要经过一系列的修改。我也曾经偏离过航道,走过弯路……发生过两件事。第一,在行动党人和社会党人中曾形成一个最高纲领派,他们竭力反对巴多利奥,拒绝同秘密的保皇党人接触。这个派别的首领是安德烈奥尼。他甚至说:“让我们把将军和保守党人消灭掉。目前打德国人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明天我们要反对的正是那些将军和保守党人。”我断然拒绝这种立场。当时在罗马有许多军官和士兵是真心实意反对德国人的,为什么要放弃与他们结盟呢?再说,领导保皇党人的是蒙泰泽莫洛将军,他是一个很高尚的人,后来被枪杀在阿尔德阿蒂内土坑中了。我同他一起组织过几次破坏活动,其中一次在圣诞夜,炸了罗马—卡西诺铁路线上的一列火车。您要知道,一般来说,社会党人是过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