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进,或者在别人看来正在前进(第2/2页)

大巴比预定时间早到机场一个小时。弥生瞄了一眼拿着行李的人们,一身轻松地走进了机场中心大楼。里面的冷气开得让人打哆嗦。弥生绕过挤满人的登机手续办理处,走进最先映入眼中的咖啡店。

听说十九岁的阿曼达正在大学攻读物理,上高中的时候,作为交换留学生曾来过岐阜,但好像不太会讲日语。

十九岁,弥生感觉好像是昨天的事。当时自己是个经济学专业的学生,正和一位打工时认识的同岁男孩交往。他的姓是小林。小林想早点结婚,时常把弥生邀请到家中,希望她能和老妈一起站在厨房里。小林是个好孩子,弥生发自内心地这样想。走在人群中时,他总是要保护弥生似的,用手搂着她的背。他喜欢的食物是蒸蛋羹。

“想吃什么?”

弥生每次这样问,他总是回答:“蒸蛋羹。”

还有成美。成美是高中就认识的好朋友,两人一起打了耳洞,晚上一起在外面玩,甚至连内衣都一样。成美不管去哪儿总带着相机,专门拍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像人们的耳垂或脚腕。她说过想当摄影家,但最后成了化妆品销售小姐。

大学毕业后,弥生在英国读了两年研究生,回国后参加工作,遇到了现在的丈夫。丈夫是个性格爽朗的男人,至少在弥生看来是这样。他曾用熊一般粗壮的胳膊,紧紧搂抱着弥生。

不用说,丈夫有他自己的人生,有他自己的朋友、亲人和女人。

刚结婚的时候,有个姓荷村的女人经常打来电话,哭哭啼啼地说,和他结婚的本应是自己。丈夫的解释是:“那是以前的女人,已经分手了。”于是弥生对那女人说:“你来家中玩吧,我想见见你。”

女人没有接受挑战,从此再也不打电话了。

“真搞不懂你。”

那时弥生曾这样对丈夫说。

“为什么要全弄懂呢?”

丈夫用堪称稳重的语气回答。

前进,或者在别人看来正在前进。

在公司,弥生和丈夫都有相当不错的地位和报酬,在郊区有房有车,没有孩子,没有猫。

猫。

点的红茶和蛋糕上来了,弥生想从脑海中把猫的影子驱逐出去,便喝了口红茶,切了块蛋糕放到嘴里,然后放下叉子,把盘子往里推了推。到底为什么又要这蛋糕呢?尽管一眼看上去就知道干巴巴的不好吃。

猫的脖子上系着一个铃铛,平时它总是不安地缩在房间的角落里。冲它喊一声“小银杏”,它有时会抬起脑袋瞅一瞅,铃铛微微作响。那只猫,现在真的在海里?

问题是——弥生瞥了一眼手表想,问题并不在于猫到底在哪里。如果是从前,自己肯定会认为丈夫在撒谎。这事的确难以置信,丈夫应该不会那样做,但是……

大厅中不停地播放着催促旅客登机的广播。红茶不够热,嘴里留着煮蔫的柠檬的酸味。

现在该到接机大厅了,弥生拿着付款小票站起身。

挺直腰板,仰起头快步走路,这是弥生长期以来养成的习惯,可以让自己看起来是个充满自信、一切如意的女人。

周末必须去看婆婆,丈夫或许又不想去,说“不想见她”,然后让弥生带去羊羹、香水、CD机、CD、花、杂志、休闲服等一大堆东西。

此前要接待阿曼达,让她住在家里,这样做至少会得到凯特的感谢。是关系到名誉的问题,弥生这样对丈夫解释。

接机大厅中一片嘈杂,弥生感觉这里的氛围和候机大厅完全不同。有疲惫地伸长脖子东张西望的接机人,有推着行李箱像是忽然从玻璃另一侧被吐出来的晒黑的人,还有硕大的行李车、免税店的袋子、像行李一样被抱着的孩子,还有许多的手机、再会、擦肩而过……

弥生站在离人群稍远的地方,电子显示牌上显示,阿曼达乘坐的飞机刚刚着陆。

弥生在玻璃门上打量着自己,白衬衣配藏青短裤,光脚穿着一双淡褐色鹿皮软鞋。就一个在工作和生活上都孜孜不倦的四十岁女人来说,这样已经相当不错了。涂了略浓的睫毛膏和口红,自己的笑脸看上去应该很清晰。

打算让阿曼达住一层的和室。屋子已经打扫干净;被褥也用干燥器烘干了,现在特别松软;毛巾和刷牙杯都准备了新的,就像凯特曾经为自己做的一样。

弥生一眼就认出了阿曼达,和照片上一样,她是个皮肤白皙、脸颊鼓鼓的可爱女孩。十七年了,弥生摇了摇头。阿曼达好像也发现了弥生,见弥生张开双臂,她脸上浮现出羞涩的微笑,把脸贴在弥生的脸上,作为见面的寒暄。

“我见你的时候,你还是个小娃娃。”

在弥生看来,这个女孩长得不太像凯特。她穿着白色的Polo衫和粉红毛衣,手中只提着一个小旅行包,嘴里不停地嚼着口香糖。

尽管有些怪异,但她让弥生想起了以前的自己或是某个朋友。阿曼达身上散发的气质,正是自己曾经拥有的。

“听我说——”阿曼达说,“这位是杰克·米,这位是长坂女士。”

弥生这才发现,阿曼达身旁站着一位身穿黑T恤的高个子青年。

“另外——”

阿曼达依然不停地嚼着口香糖。她当场打开放在脚下的旅行包,拿出一个褐色纸袋。

“这是妈妈送你的。”

看着莫名其妙的弥生,阿曼达缩了缩脖子,有些过意不去似的,费了好大劲才从嘴里挤出一句道歉的话:

“麻烦你来接我,真对不起,但是我们已经订好了旅店。”

她说着挺起胸脯,把头发拢到耳后,和身边的男人手拉着手,微红的脸颊上浮现出微笑。她的体型还像个孩子。

“我会给妈妈打电话的。”阿曼达干脆地说,“就是这样,所以,你明白了吗?”她不知该如何表达,有点含糊。

弥生差点笑出来。几乎有种难以抗拒的冲动,她忍不住想笑着对眼前这个曾是婴儿的女孩说:“嗯,我明白。”然后或许应该跟两人握手告别,说:“别忘了给你妈妈打电话,祝你假期愉快。”

“昨晚,我丈夫把猫扔了。”结果,弥生脱口而出,“当然这和你没有关系。可那是我婆婆的猫。”

阿曼达满脸惊异,弥生那涂着浓浓的睫毛膏和口红的脸,冲阿曼达微微一笑。

接着,弥生离开了大厅。太阳从正上方直射下来。她看了一眼皱巴巴的纸袋,里面放着花草茶。

弥生神清气爽地离开了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