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冠军之死(第2/3页)

之后,容国团受到了毛泽东的多次接见。1959年,周恩来确定了中国的两件大喜事:十周年国庆,容国团夺得世界冠军。

当时容国团在国内的受欢迎程度,一点儿都不亚于现在最红的明星。走在路上会被人围住,要签名倒也算了,还会有不少人请他发表感想,自己用小本子在一边记录。容国团去看电影,去晚了没票,就在售票处等退票。来看电影的人发现是容国团,都抢着把自己的票送给容国团。电影院方面知道容国团来了后,还非要请他上台讲话。全国各地写给容国团的信像雪片一样飞来,以致要专门成立个“拆信小组”……

容国团也收获了自己的爱情。当时,全国追求容国团的女孩非常多,但容国团最终选择了自己之前就认识的田径队女孩黄秀珍,两人相识相爱,最终结婚,过起了简单但幸福的生活。

容国团并没有在一片赞誉和舒适的生活中迷失。

1961年,容国团和队友们一起,在第26届世乒赛上以5比3战胜了当时如日中天的日本男队,第一次为中国捧得男团冠军。

1961年4月,第26届世乒赛在北京举行。在男团决赛中,容国团说出了那句名言:“人生能有几回搏!此时不搏更待何时!”他战胜了日本名将星野,和全队一起将此前已经蝉联五届世界冠军的日本队拉下了马

不仅如此,容国团还证明,自己并不是只能当好一名运动员。1964年底,容国团临危受命,担任中国女队的主教练。随后,他针对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日本女队的情况,制订了详细规划,并大胆起用梁丽珍、李赫男、林慧卿、郑敏之等一批队员。

1965年4月,在南斯拉夫举行的第28届世乒赛上,中国队获得了女子团体、女子双打和混合双打三项冠军,震动世界乒坛。

那一年,容国团才28岁,他还有太多的事可以为中国乒乓球事业做。

但是,1966年,悄无声息地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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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6年12月下旬的一天,容国团从国外比赛归来,发现他所熟悉的一切,都变了。在国家队的训练馆,乒乓球桌被竖到了一边,馆内到处堆放着杂物,到处都是戴着红袖章的红卫兵,在四处张贴大字报。

中国乒乓球队成了运动队中的一个反面典型,给出的理由之一简单至极——世乒赛的七座奖杯,都是以资产阶级的人的名字命名的。更有“造反派”喊出了一句逻辑奇怪的口号:“冠军拿得越多越反动!”

在这场运动里,容国团并没有因为“第一个世界冠军”的身份而被幸免,相反,他的香港资历给他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比如,他从小在香港长大,有造反派说他其实是香港派回内地的间谍。又比如,他当年从罗湖桥步行,行李没有接受检查,有造反派说他当时是偷运武器回来的。

当然,容国团平时喜欢美国的“猫王”,喜欢听交响乐,会和人讨论意大利的文学,这些都成了他“资产阶级腐朽生活方式”的铁证。

在这个过程中,容国团感到非常的迷茫——他曾发自内心想去感受这场运动,参与这场运动,但他发现他不能,他实在无法理解其中的逻辑。他甚至不断地去问队友:“你觉得我错了吗?”

1968年5月12日,情况变得更糟了。

中共中央、国务院、中央军委、中央文革小组在这一天发出了《命令》(时称“五一二命令”)宣布:“国家体育运动委员会(包括国防体育俱乐部系统),是党内头号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伙同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贺龙、刘仁、荣高棠等完全按照苏修的办法炮制起来的,长期脱离党的领导,脱离无产阶级政治,钻进了不少坏人,成了独立王国。……特决定全国体育系统全部由中国人民解放军实行军事接管。”

体育界进一步“清理队伍”有了红头文件的保障,而容国团因为之前做了两件事,陷入了更大的困境之中:

第一件事,是因为他不愿相信自己的“引路人”贺老总会背叛毛主席,所以他被列入了“铁杆保皇派”。

第二件事,就在“五一二命令”颁布之前,容国团代表队友们写了一封“请战书”,希望能参加第30届世界乒乓球锦标赛,但这被“造反派”认为是别有居心,要他写检查,交代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容国团知道,自己打球或者带队的希望被彻底断绝了。

而就在这个时候,另一个巨大的噩耗传来:和容国团一样从香港过来的傅其芳(国家队主教练)、姜永宁(国家队教练),实在无法忍受被隔离审查后带来的种种羞辱,先后自杀身亡。

自杀的情绪,是会传染的。

尽管容国团是中国第一位世界冠军,当时队内并没有贴出针对他的大字报,但他觉得,自己的人生之路也走到了尽头。

7

1968年6月20日的傍晚,容国团走出了北京市崇文区幸福大街9号楼的家门。

这天晚上,乒乓球队内照例是有“批斗会”的。

晚上九点,妻子黄秀珍看丈夫还没有回家,便到乒乓球队找他。队友们告诉她:“容国团今天并没有来啊!”

晚上十一点多,容国团仍旧没有回家。黄秀珍预感到可能事情不妙了。她喊了一群容国团的朋友一起去龙潭湖附近寻找,但没有找到。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国家体委接到了派出所的电话,通知他们在离龙潭湖几里远的养鸭房旁,发现了一具悬挂的尸体,对方在电话里说,“可能是容国团”。

黄秀珍在养鸭场的那棵槐树下,见到了蒙着白布的丈夫的遗体。白布下露出的,是容国团一直穿的一双白球鞋。

容国团的好友郭仲恭走上前去,去解容国团脖子上的尼龙绳,但那个扣子系得非常结实,最终只能用刀子割开——容国团做事向来仔细认真,那个扣子,可能是他留给人世间最后的一件“作品”。

公安人员从槐树前一地的“大前门”烟头判断,容国团曾在树下徘徊了至少两三个小时。

在那段时刻,容国团究竟在想些什么?究竟是什么,让吼出“人生能有几回搏”的世界冠军,最终选择了最不应该选择的一种了断方式?

在容国团上衣的口袋里,人们发现了他的遗书:

我不是特务,不要怀疑我。我爱我的荣誉,胜过自己的生命!

那一年,容国团还没满31岁。

馒头说

1978年,在容国团去世整整十年后,国家体委召开大会为容国团、傅其芳、姜永宁三人平反。

而在十年前,容国团用死都没换来自己的清白——造反派说他是“畏罪自杀”,不准开追悼会,遗体火化的费用由家属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