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水乡历险1

静姝这一路上还算顺利,在第10天就赶到了苏州城。她把那口皮箱寄存在成都的同学家里,行李都包在一块深色的土布包袱皮里。这一路上,她都是一身学生打扮,阴丹士林布的短袖上衣,黑绸长裙,白袜子配一双盘口黑布鞋。她这一身行头,在都市里行走自然司空见惯,但到了吴汨县城那种小地方,当地人都是熟脸面,她一个学生妹打扮的外乡人就扎眼了。所以,她一出苏州火车站,就住进了一家旅舍,放好行李就去逛街。有“东方威尼斯”之称的水城苏州,其灵秀古朴是出了名的,静姝早就想踏上苏州的土地观观光了,但是,她的灵魂眼下萦绕的全是她的爱人安迪,竟无心观赏,一门心思只想买一套合适的衣裳。岂料她逛了两三条街就再也不想走了,大街上来来往往的穿和服的日本人,以及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的巡逻队,让她难以心安不说,就是她逛过的两三家成衣铺子也都叫她不悦意,铺子里只有面料轻薄的蚕丝或亚麻的旗袍夏装。她暗想,成衣怕是买不到了,只好去求旅舍的老板娘帮忙,托她找人买一身旧一点的偏襟衣裳吧。

岂料转过街角,竟觑见一家裁缝铺,那铺子里的胸模身上,分明套着一件靛蓝的女式上衣,还点缀着白色的小碎花呢。挂着老花镜的老裁缝见走进来一名洋学生小姐,就殷勤地招呼她。从老裁缝的嘴里,她弄清了这件衣裳是一位女客订做的,就说她很喜欢它,就想订做一件同样的。老裁缝就怂恿她不访试穿一下。她去里间换了新装出来,往穿衣镜前一站,发现自己整个人一下子就变得土气了,而这恰是她最想要的效果。她以高出预订的价钱,让老裁缝把衣裳转让给了她,还要求他赶做两样东西:靛蓝的大档女裤一条,一张跟衣裳的花子同样的包头帕,晚上送到她住的旅舍去。天降财喜,老裁缝喜出望外,乐得一一照办。

当日天刚擦黑,裁缝铺就把她要的崭新衣物送了过来。她忙对着房间里的镜子穿戴停当,那靛蓝碎花的包头帕一上头,整个人一下子变得韵味十足,活脱脱的一个江南水乡的娇媚少妇凸现了,原本想尽量掩饰自己的初衷落空,她不免暗暗叫苦。转念一想,还是只有找旅舍老板娘帮忙了。老板娘是个热心肠,果真找到熟人,为她代买了一整套半旧的水乡女人喜欢穿戴的靛蓝底子的衣物。次日一早,她把自己穿戴起来,这身旧衣物就是好,一下子就把她做旧了。她又取过昨夜就捣好的黄姜汁,在脸蛋、脖颈、耳朵和手臂等裸露的部位均匀地抹了一层。哈,镜子里的她不再白嫩,一下子就变成了黄脸婆,她一颗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静姝次日早晨上了汽车,中午才到吴汨县城。岂料这车站设在城外的一个渡口,汽车并不进城。她挽着包袱下了汽车,雇了一辆黄包车,叫车夫拉她去东城门。马上就要见到故乡人尹朴修大哥了,也不知她的安迪这些天的情况如何,一路鞍马劳顿,风尘仆仆,静姝虽说神情焦灼疲惫,一路上却也兴奋不已。

岂料东城门戒备森严。鬼子严阵以待,在城门口的两侧码了沙包,还在沙包上架着轻机枪,摆出随时开火的架势;城门中间布着鹿砦,只留了一道狭窄的口子过人,几个把关的日本鬼子正在穷凶极恶地盘查着路人。黄包车拉着静姝远远地跑来,她发现城门口黑压压地堵了许多人,忙叫车夫停了车,她坐在车上冷静地观察,想竭力弄清眼前发生的事,就向车夫打听。车夫告诉她,一个多月前,一名叫岗田的日本鬼子的大官被暗杀;前几天,又有几十个鬼子在太湖里遭到伏击,一个都没活成。鬼子恐慌了,就来硬的,凡是过关时拿不出良民证的,轻则马上抓走,重则当场击毙。听车夫这么一说,静姝的神经立刻绷紧了,暗想这一路上含辛茹苦担惊受怕都闯过来了,可千万别在这最后一道关口翻船啊!就暗自告诫自己,千万要镇定。

她抬眼一望,只见不远处的路边上有个卖馄饨的摊子,心里顿时就有了主意。她随即付了车钱,刚移步下车,就听见城门那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八格亚鲁”的吼叫,就见一名高大的汉子朝着她这边没命地奔来,眼看愈来愈近。又听砰的一声枪响,汉子猛地朝前一仆,就陡然栽倒在她面前几米远的地方,鲜血从他背上的弹洞里汩汩直涌。她这是头一回经历这种血淋淋的场面,亲眼目睹一个大活人转瞬之间被枪杀在眼前啊,身处大后方的静姝何曾受过这种刺激?她吓得差点瘫倒,为自己的死难同胞哀痛的泪水随即迷糊了视线。她赶紧给自己打气,警示自己可千万要挺住,要想拯救她的爱人安迪,这种生死关是必须要过的。她边这么想着,边颤抖着身子,晃了几晃,终于顽强地挺直了腰杆,接着又赶紧擦干了眼泪。

她走到馄饨摊前,拉开板凳坐了下来,正好肚子也饿了,就向摊主要了碗馄饨。摊主是位长相和善的中年人,边往锅里下馄饨,边跟她拉家常。

摊主说,大妹子,我早看出你不是本地人。

静姝说,大哥,我是到这边来投亲的,我哥来信说,他在这吴汨县城的东街上开了家绸缎铺。

摊主说,东街上有两家绸缎铺,敢问是哪家?

“福隆顺”。

哦!知道知道,我家就在东街上住,每天都要打“福隆顺”过,我跟尹老板熟。

哦!对对对,就是尹老板!静姝高兴得叫起来。

只是……摊主把话头一转,说,城门口查得很严呀,必须要良民证才准过。

这可咋办哦?静姝愁眉苦脸,其实心里早就有了主意,只是把话留着让对方来说。

摊主说,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人带信给你哥,他生意做得大,结交了不少有钱人,我想他肯定有办法把你弄进城。

那就有劳大哥帮我捎个信,拜托了!静姝望着摊主,那可怜巴巴的眼神本来就叫对方难以拒绝,紧接着,她又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只是……摊主有些为难地说,我的馄饨没有卖完……也罢,小妹,就委屈你在这里帮我看守一下摊子,我马上报信去。

摊主解下围腰,在身上掸了几掸,头也不回地走了。

静姝埋头吃起馄饨来,从早晨开始化妆到现在,折腾了大半天,她也实在是饿极了。2

尹朴修接收了安迪和吉姆,向赵疤子要回了他俩的佩枪和子弹袋,只留下了他的卫士曾彪和两个部下,其余人都被他打发回南山去了。他非常理解两个老外的孤独,恰好他也懂一点英语,就首先用英语跟他们进行简单的交谈。两个美国佬自从坠机跳伞到现在已经过去了40多个小时,二人一直搞不清自己究竟落在谁的手里,被关在什么地方,中国人要拿他们怎么办?现在终于碰到个能说点英语的中国军人,而且是个儒雅和气的人,心里就备感欣慰和激动。尹朴修首先询问了二人的简况,说他很乐意为安迪·史密斯上尉和吉姆·布莱克中尉效劳。他告诉二人,他是蒋中正先生的国军,少校军衔,目前的官职是敌后别动队的队长。并一一回答了二人的提问,解释说,日本鬼子在四处大搜捕,别人把他俩暂时关在这儿也是迫不得已。他又安慰二人,请尽管放心,他会保证他俩的安全,等吉姆先生养好伤后,就会把他俩秘密护送回中国陪都重庆,送到史迪威将军的身边。这样一说,安迪和吉姆的脸上才有了笑容,马上连声道谢。